你是不是偷偷亲过我(87)
先是剧烈跳动的心脏,到逐渐僵硬的四肢,最后是包括口鼻在内的每一个器官。
他开始感到窒息。
实验中学是今年椿城最大的考场,两头的路口都堵得严严实实的,车辆已经难以挪动分毫,李叔在车上连连按喇叭。
“太太给你打电话干什么啊,是不是身份证送过来了,你跟她说咱们还堵着呢……”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这才发觉苏绽根本就没有出声,李叔终于停止了按喇叭的动作,回头看向后座上一脸惨白的人,“绽绽?”
“你怎么了?”
苏绽重重地吸进去一口气,整个胸腔却更加难受,他几乎听不见李叔的声音,回头看向水泄不通的路况,然后拉开车门,在李叔惊讶的询问声里闯入雨中。
细雨彻彻底底地将他包裹起来。
体育馆坐落在椿城的西边,与实验中学恰好是相反的方向,这一刻苏绽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他已经不可能如约参加这场高考。
这场雨越下越大。
渐渐脱离了蜘蛛丝的比喻范围,雨丝变成了雨点,砸在人身上的时候有一些轻微的疼痛,再后来是瓢泼大雨,耳边只剩下雨水敲击下来的声音。
周围都是来往的车辆和撑着伞的行人,苏绽立在雨里,孤立无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交警看到了他——又或者是身上的校服。
“同学,是考生吗?是不是考生?”
苏绽茫然摇头,“不是,我不是。”
交警撑着伞把苏绽从马路中间往路两边拉,苏绽踉踉跄跄地跟着人走,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
交警暗暗咂舌,不禁觉得是现在的教育使得学生压力太大,好好的孩子就这么精神失常了。
“要帮你联系家长吗?”
苏绽终于混沌地从“家长”两个字中抬起头来,满脸急切地抓住交警的手,眼眶里滚烫的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从脸颊上一起流下来。
他几乎哀求道:“可以送我去体育馆吗?”
时间静止了很久,苏绽怀疑自己失聪,眼前只能看到交警来回张开的口型,却始终听不见声音。
过了很久,可能是五分钟,又或许是十分钟。
延迟的声音终于传入了他的耳朵,“体育馆塌了,现在过不去人。”
“……”
“……”
“……”
然后就是无数句恐慌和慌乱的声音,有人开始制造慌乱,有人开始维持交通,有人把苏绽挤到了暴雨之中。
他一辈子都逃不开那场雨。
2016年6月(2)
9:15。
开考十五分钟后迟到考生不得进入考点。
苏绽靠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他坐不起来,整个人蹲在长椅旁边,身上都是被浇透的衣服,手脚冰凉。
体育馆发生塌方事件,林芮被一块门板砸中,越过重重阻碍被送往医院。
在这之前已经有一个同样被砸中高中生死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苏绽在心里默数,急救室已经人仰马翻了二十七分钟。
他机械般地拨动手机,苏淮生的电话却始终在占线。
背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苏绽回头,“李叔,是我爸的电话吗?”
李叔身上不比苏绽干多少,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摇头,“是钟老师。”
“绽绽,高考可能赶不上了。”
苏绽苦笑一声,现在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高考的事情,勉强撑着长椅站起来,“李叔,我爸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怕我妈……他还是得在身边。”
李叔是看着苏绽长大的,遇上这种事情,眼前的人又是个孩子,他没有撂挑子不管的道理。
他身手拍拍苏绽的肩膀,途中一场大雨,原本瘦小的人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李叔说:“你别急,我回别墅看一看。”
他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苏绽,“绽绽。”
苏绽已经相当冷静,近乎平和地答应了一声。
李叔:“你爸爸可能在处理体育馆的事,你要有个心里准备。”
苏绽点头,说他明白。
小少爷的脸上还挂着雨滴,在路上哭得眼眶通红,发梢上凝着的水珠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落下来,校服沾水变薄,可以看到布料下面持续起伏的胸膛。
他站在原地两分钟,看着李叔的身影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自己又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
急救室的门忽然开了,有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对着他的背影问:“林芮的家属是吧!”
苏绽缓慢地转过身来,上下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最后一滴分不清是什么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下来,他点点头,“我是。”
9:23,林芮去世。
苏绽亲手在死亡通知书上签了字,亲眼看着母亲被推入通网负一层的电梯,那时的他还没有想到,自己还要独自一人操持林芮的后事。
苏绽在医院待到中午,雨水没有止息的态势,外面依旧拥堵难行。
李叔的电话打进来,他接起,听见对方急切的声音。
“绽绽,你回家一趟吧。”
苏绽一颗心就重重地沉下去,他默了很久,说“好”。
鸾平山从来没有堵过车,但这一天是个例外。
几十辆车围堵在山道的路口,苏绽付了钱,从出租车上下来,再一次将自己包裹进稠密的雨丝里。
他的视线里不再是潮湿的雨,而是一把又一把悬在头顶的散,深蓝色、黑色、经典的格子款,像是悬在他头顶上空的一把利刃。
他就在那些伞面下面穿行,雨珠从伞页上滚落下来,滴在脖颈上,滴在锁骨间,滴在起伏不定的胸腔和难以言说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