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46)
周舜卿愣了片刻,随后会意,双手抓住焦尸,朱长金缓缓将长剑抽回。
油柜停下来后,郝随与朱福一同将门前聚集的行尸烧了个干净,随后推着车走出了地窖。
万安期随朱福来到地窖外,忽觉天地静谧,宅邸的瓦砾中埋着大小不一的尸块,院内的行尸已焚烧地差不多,院外的听着动静,也成群结队地向众人小跑着赶去。
“耗子你跟五哥走吧……”钱焘扶住郝随肩头,声音颤抖。
“五哥你在汴京等我。”郝随推开钱焘,点了点自己腰间箭壶中的箭矢,随后趴到钱焘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拿着长刀缓缓步入宅邸正门。
万安期注意到,郝随的脖颈一侧,与左手手背,皆被火焰烧灼,起了密密麻麻的一串小泡。
这样的人很难死。
半个时辰后,在马面墙下,面对啜泣的钱焘,万安期很想把这话告诉他。
不知为何,郝随让万安期想起自己儿时养过的一条狗。
那狗叫黑蜡,因一身油光锃亮、黄黑相间的毛色得名。
黑蜡不像那些官府看门的大狗那样威风,长大后也不过一尺多长,小脑袋小爪子,一副狗尽可欺的模样。
一日,街上的狗咬架,黑蜡不知为何被药铺秦掌柜的大黄狗盯上,一直盯着黑蜡咬,顶它两只大小的大黄狗上来就把它扑到,但黑蜡不知怎得,在地上一直拱,挪到了大黄狗身后,死死咬住他的后腿,任凭它如何甩,如何将它摔打在树干上也不松口。
最后,黑蜡一身是血,将毛塌湿地一缕一缕,大黄狗则瘸了一条腿,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欺负过黑蜡。
“钱焘,你就算再着急,不也帮不了他吗?他既然要去找先帝,自然也是想明白了……”朱长金安慰道。
“殿下,我这命哎……唉!净是些这样的人,但是吧,还都跟我很好……我哭会儿就成,殿下别为我费心了……”钱焘答道。
“你为啥觉得耗子没死?”隔了一会儿,钱焘冷不丁问万安期。
“他是要把老官家送去皇陵对吧?”
“是啊……但那也不能……”
“他要把老官家送去皇陵。”万安期重复道。
“我知道啊,但就说是也不能这么……”
“他要把老官家送去皇陵,不是要去送死,我觉得他知道该怎么办。”万安期说道。
(三十四)·宦臣
“……你觉得是谁?!”
周舜卿突然喊了句梦话,随后揣在袖子里的手猛地伸出,恰好搂住了钱焘的腿,将他掀翻在地。
“你他妈的……”周舜卿虽然睁开了眼,但梦中的气还未消去,抬起拳头便要打钱焘。
“周大人你疯啦?!”钱焘捂着脸,大喊道。
周舜卿清醒过来,急忙帮钱焘拍了拍衣领上的土。
“多有得罪……”
一旁的朱长金忍不住笑,口中的水喷了出去。
“殿下,失礼了……”周舜卿站起身,向朱长金低了下头,同时看了眼万安期,万安期倒是没敢嘲笑自己,只是吓得后退了两步。
周舜卿环顾四周,看着渐弱的天光不禁皱了下眉头。
“殿下,天要落黑了,启程吧。”
一行人再度启程。
离开马面墙后,两旁的建筑渐渐稀疏,青石板也变为车辙纵横的泥路。
周舜卿双手虎口处磨出了水泡。
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过活,想来好笑,他之前还认为万安期日后会是个拉车的,没想到自己先拉起了车。
“周大人……方才梦到何物,可方便同我说说?”朱长金走到周舜卿身侧,一只手轻轻搭在车辕上,发问道。
“回殿下,臣一惊醒,便把梦忘了。”周舜卿答道。
朱长金一听便知,他说了谎,但也没有继续深究,她发问也不过是怕周舜卿途中头脑发热,撂挑子或是发起癫来。
听到他还有心力扯谎,朱长金稍稍放了心,只是轻轻拍了拍周舜卿的小臂,又回到了他身后。
周舜卿已经有段时间没做过这类梦了。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个吊诡的梦又冒了出来。
在这个梦里,周舜卿总是四五岁的年纪,手也软,脚也软,时刻需要娘亲抱着。
梦中总是水雾缭绕,所有人只有一个模糊身形,看不见五官。
一天,周舜卿最喜欢的拨浪鼓不见了,他哭着让爹娘给他找,但爹娘一转身,他便看见他娘亲腰间挂着的,就是他的拨浪鼓。
他哭喊着让娘亲把拨浪鼓还他,但娘亲总像看不见一般,嬉笑着在腰间摸了一圈,摇着头说没有。
周舜卿想要去抢,他爹又挡在前面,不让他靠近娘。
夜里,他趁娘睡去,偷偷去她床榻上取。
可刚一伸手,她腰间便钻出来一条蛇,张着大嘴,露着毒牙作势要咬他,周舜卿只好作罢。
后来,他在府上听见长工们讨论,说此地毒蛇泛滥,惟有雄黄可驱赶。
周舜卿便从药房买了包雄黄,t夜里趁着娘熟睡时,又来到了她身后。
那条蛇照例张着大嘴要咬他,但还未等蛇反应过来,周舜卿便将雄黄倒在了它身上。
蛇迅速缩回他娘衣服中,没了动静。
周舜卿再度伸手,终于拿到了自己心爱的拨浪鼓。
他转动拨浪鼓,耳边却响起哗啦的水声。
周舜卿抬头看,发现母亲周身冒着白烟,皮肉与筋骨正一点儿一点儿的化成脓血。
他想要叫人,但声响总也盖不过那股水声。
最后,他娘在床上化作了一滩血污,只余下几件单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