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50)
那人伸手抓向万安期,棉袄中的稻草和柳絮不断落下,砸在万安期脸上。
万安期想要大叫,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忽地,那双手停了下来。
那人不知为何升到了半空,随后被甩到了一旁的高粱田里。
万安期看到,周舜卿站在前方,双手抓着草叉的木杆,将那人死死摁在地上。
看到那人不再挣扎后,周舜卿松开草叉,将万安期从泥里拎起来,夹在腋下逃开。
“熟了不收,官府拉走……”
万安期听到,高粱田里又传出了一声。
“这他妈……哪哪儿都是……”周舜卿抱着万安期跑远后,停在一个磨坊前,大口喘着粗气。
身上的汗不断渗出,最后沁入盔甲甲片缝隙,一见风就变得寒凉刺骨,引得他不停打激灵。
万安期渐渐缓过神来,他本以为周舜卿t会骂他,没想到周舜卿压根儿没管自己,只是盯着磨坊看了一会儿。
“万安期,你说这是何地?”周舜卿问。
“磨坊吧……”
“是做甚的?”
周舜卿问。
他自幼便吃着下人做好了端上来的吃食,从来没见过地里的粮食是如何变成熟食的。
“磨面。”
“走,去看看。”
周舜卿说着便走了进去,还未等万安期回过神来,周舜卿已经背着两串大饼走了出来。
“你不是说这是磨面的地儿吗?怎么有大饼呢?”
周舜卿拉起万安期往回走,同时掰下一块饼子放在嘴里。
“这种大小的磨坊都会有大灶,外人把粮送来,磨坊帮忙给磨成面,然后再蒸熟,收一定粮做辛苦钱,大饼……可能是磨坊的活招牌……”
万安期解释道。
他在汴京城里见过磨坊。
有天,城外来了群和尚,背着一袋袋谷子走进一间屋子,几日后又从屋子中取出了一摞摞阴干的大饼。
之后万安期又问了身边的大人,才知道那是磨坊。
“呸!”周舜卿嚼了两口饼子,便皱着眉吐了出来。
“里头有沙子!”
周舜卿说道。
万安期凑近看了看,饼子透着一股淡淡的豆沙色。
“不是沙子,是高粱面。”
“高粱面怎么还硌牙?”
“小磨坊脱壳脱不干净,有麸皮,要么就是面里掺了榆树皮。”
万安期解释道。
“树皮……是喜欢树皮味儿吗?”
“高粱面干巴,揉不成面团,加上磨碎了的榆树皮能黏糊一点,面团才不会散。”
“这人就吃这玩意儿?”周舜卿看着手里的饼子,难以置信道。
“你从没吃过高粱面吗?”万安期问。
“喝过高粱酒。”
万安期从周舜卿身上掰下一小块饼子,缓缓嚼着,粗粝的口感确实不怎么样,但饿了一白天,有口高粱饼吃也是香的。
两人钻出高粱地时,那股声响在他们身后再度出现。
周舜卿与万安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顺着声响跑去。
一匹棕红色的老马,拉着龙楯车,在驿道上缓缓前行,龙楯车之上,又是那具沉香木棺。
那匹马周舜卿认识,那具棺椁更是认识。
周舜卿想不明白,先帝的棺椁为何会从县府大堂跑到这里来。
不过幸好只是马车,不是别的什么,周舜卿与万安期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马!”走了几步,周舜卿突然想起,那匹老马可以牵过来,无论是拉东西,还是让他驮人,这一路都能省不少力气。
周舜卿拦住马车,为马解下套绳,刚要骑走,又看了眼那口棺材。
他记得,昨夜自己把棺材盖打开了,而眼前棺材的盖子是盖上的。
“万安期,你站远点。”
周舜卿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缓缓靠近棺椁。
(三十六)泥胎
事情须从四个时辰前说起。
张若冲自邢贵妃手中逃走后,连滚带爬,跟着逃难的兵士来到了县尉宅邸。张若冲见众人在门前齐声呼喊周大人,心想大事不妙。
据他了解,周舜卿向来害怕做决定,形式危急时尤甚,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为大伙儿开门。
院门前的人分成三派。
一派决定继续喊周大人,一派操起兵杖,准备和行尸硬碰硬,还有一派早早离开,逃向了别处。
张若冲本来跟着第三波人,逃向永安县其他地方。毕竟县城里少说有上万人,几千户,按常理说,躲进一家百姓的宅子应该不难。
可令他没想到的事,知情的百姓害怕兵士带着行尸一起近来,拒不开门。不知情的百姓以为兵士是来劫掠财物,奸污妻女的,不但对他们没好气,甚至还用自制的兵器驱赶他们。
尸潮推着残存生者在永安县各个大街巷道内逃命,咀嚼声、哭号声与打斗声响彻不绝,兵士们大都死于当街,或是被百姓中伤,为行尸所得,化作其餐食。
张若冲又想跑回县尉宅邸,他想赌一把,赌周舜卿能认出自己的声音,从而念及旧情而打开大门。
而当他做下决定时,却看到院门开了。
无数行尸转而冲向院内。
完了,周舜卿也完了。
对张若冲来说,此时此刻,如同多年前科举落榜后的那个午后。
参加来年科举,刺面从军,留家务农,看似有许多路可以选择,但实际上一条都走不通。
他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大街上,身后许多人尖叫着从他身边奔过。
张若冲被撞倒在地,万念俱灰。
远处一名乞丐出现在他视野里。
他刚来永安县时,见过那名乞丐,甚至还扔给过他一口馍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