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55)
无论生前如何,变作行尸后都差不多模样。
他们之中,也会有朱福那样的好人吗?
朱福也会变作他们那样吗?
万安期这样想着,眼中又冒出泪来。
周舜卿虽然一直在胡掰,但有件事没说错。
吃饱了才能做事,才能去找朱福。
朱长金喝了钱焘剩下的半碗肉糜,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钱焘铺了把高粱杆,睡在她身旁。
周舜卿为了护卫太妃,抱着神臂弩睡在门前,设想着门一动自己便会醒。
张若冲和万安期躺在烧尽的高粱杆旁,贪恋着最后一丝余温。
那碗肉糜确实很香,一路上跟着送灵队伍,他都t没能吃上肉。不过他在汴京时,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大口吃肥猪肉,平日里也只有鸡鸭鹌鹑,还有河里的鲶鱼。
看着明灭交错的余烬,万安期无法入眠。
除了朱福的事,周舜卿也很不让人放心。
他睡在门口,用身子挡着大门,但未过多久便鼾声四起,自己方才出去方便时,开门关门他都没有反应。
这要是来了歹人,恐怕一屋子人死完,他都还在睡着。
张若冲起身了,应该也是要出去方便。
不知过了多久,高粱杆中的余烬彻底熄灭,万安期也迷迷糊糊地睡去。
门开了。
万安期觉得是张若冲回来,翻了个身继续睡。
但张若冲进屋后,四处走动着,难道是因为太黑,找不到位置?
“这儿呢……”万安期轻声呢喃了一句。
张若冲听到后,径直走了过来。
但让万安期不解的是,张若冲过来之后,却没有着急躺下。
万安期正纳闷时,一双粗糙的手便摁住了自己的口鼻。
他想挣扎,却被那双手掐住喉咙,随后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那人不是张若冲。
被拎出去之前,万安期踢了睡在门口的周舜卿一脚,随后便昏厥过去。
冰冷的水流拨动鳍片状的扇轮,发出规律的响动。
扇轮横轴连接着一丈宽的大磨盘。
在水流的驱动下,磨盘一圈圈地转着,碾磨着两片石磙中的物什。
万安期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口漆黑的大瓮之中。
瓮中不知塞了什么东西,一直硌得他生疼,翁底也是一片黏滑。
万安期双手双脚都被肠衣捆住,他想要叫出声,瓮内的回音险些把他震聋。
他用脚不断踢着瓮壁,希望能有人听见。
片刻后,瓮盖被掀开,刺眼的火光从上方传来。
遇着光亮,万安期方才看清,瓮中尽是人的短肢与肠肚。
又是那双手将万安期拎出了大瓮。
从那时起,便不是张若冲。
是那名黝黑的妇人。
妇人将一团浸满血污的麻布塞到万安期口中,将他在锅灶案板前放下。
放下万安期后,她又从瓮中掏出一排连着肠子的肋骨腔骨,放在案板上,几菜刀下去,连骨头带肉一起被剁成了小块。
妇人端着案板,倒在磨盘上的磨眼中。
碎肉块顺着流进两盘石磙之中,顷刻被碾成了肉泥,鲜红色的肉泥顺着木槽流进一个木盆之中。
几名身形佝偻的老妪老汉趴在木盆边,将头脸都埋进肉泥中,享用着盆中的宴席。
万安期瞥见,那群老者中,有一人格外扎眼。
是张若冲。
张若冲埋头在老者之中,凭着自己年轻力壮,将其他人都挤到一旁。
有一位老者脾气倔,一直在张若冲身后扒拉。
张若冲不胜其烦,抬起满是血污的头,两手抓住他的手腕,张开大嘴,将他干枯的手指一一咬断,发出的声响如同驴子咬断胡萝卜。
老者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推开张若冲,却被张若冲抓住小臂,一口咬断了手腕。
伤口处未有鲜血流出,只是漏出几滴紫色浆液。
张若冲解决完那名老者,又低头喝了起来。
万安期看着源源不断从磨盘中流进木盆的肉泥,回想起方才碗中的“肉羹”,胃里一阵痉挛,最后吐了出来。
伴随着呕吐,万安期口中塞的麻布也掉下。
“张曹官!”万安期大喊。
尽管张若冲看上去已经与行尸无异,但万安期希望他仍存留着一丝理智,毕竟朱福直到不知所踪时,仍是维持着人的形态。
张若冲迟疑片刻,站起身,歪着脑袋狐疑地看着万安期。
“哎!”张若冲指着万安期,喉咙中发出一声粗响。
妇人正要拿起麻布塞回万安期嘴里,她看了眼张若冲,对他点点头。
“隔会儿给你吃,得磨成糊糊,不然俺爹咬不动……”
妇人说着,又听到万安期一声惨叫。
她低头望去,只见方才那名老者一边用他没有手指、手腕的两手试图抓着万安期,同时张开没有一颗牙的嘴,淌着涎水咬向万安期的脸。
老者的嘴一张一合,光秃秃的牙床根本咬不掉肉,只是在万安期脸上留下来一片粘液。
妇人拎起干瘦的老者,将他放回木盆旁。
“都说了你咬不动,咬不动,你要是有牙,我还用费这老半天劲儿给你磨碎了?”
妇人训斥道。
老者似乎听明白了,眨了两下灰白色的眼,又趴下喝了起来。
“爹啊,这回给你带回来个嫩的,十多岁的童子,咋样,俺是比二淑强吧?我就跟你说,老二找的媳妇儿不中,嘻嘻嘻……”
妇人开心地笑着,声音宛若早春树上叽喳的鸟群。
“哎!”
张若冲忽然又对万安期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