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64)
“退下!”
一股震耳喊声传来。
但周舜卿看到,先帝腐化的口舌丝毫未动。
声响似是从他腹中传来。
周舜卿愣神之际,先帝忽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周舜卿本能以剑挥去。
砰!
周舜卿的剑被先帝握住,深紫色的指甲在剑刃上来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引得屋内众人都捂住了耳朵。
先帝望着周舜卿,浑浊的紫色眼眸似是在打量他。
他缓缓转了转脖子,又看向墙角内的朱长金。
周舜卿使尽全力,却无法将剑从先帝手中抽出。
先帝转了转手腕,一声脆响后,长剑断为两截,周舜卿也被甩到一旁,重重跌倒在地。
“周……”朱长金话还未出口,先帝便走到了她面前。
朱长金想要逃跑,却被先帝抓住手腕。
先帝下巴颤了颤,似是想张开嘴,但费尽力气,只是裂了一条缝。
半腐的双唇粘连在一起,扯出许多道黑紫的肉丝。
他另一只手从双唇的缝隙中伸进去,四根手指扣住下颚骨上的牙齿用力压了下去。
阵阵撕裂声过后,他的下巴已掉至胸前,两腮的肉皮勉强地挂着,下颌才得以带在头上。
先帝将那只手伸进自己口中,霎时间,无数紫色藤蔓如蛇群般探出头来,肆意扭动着身子。
朱长金两眼发直,只是抖着下唇,发不出一丁点儿响声来。
“妾有三愿……”
先帝腹中又传来一段言语,同时脸颊上挂着的几缕肉向后扯了扯,似是在笑。
他抬起朱长金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腹中取出一只绢丝纹绣的四瓣紫鸢尾,轻轻放在她掌心。
“仲针?”
朱长金睁大眼睛,望向面前那对旧眉眼。
熙宁七年三月,天高晴彻,御湖里凌波细柔,鸳鸯成群。
湖底乌青的莲藕朽茎,冬月里经受了自北而来的寒凉河水,还未体会第一个温煦暖春,便被满密的浮萍遮住天光。
午后的微风仍沾染着冰消雪融时的料峭,如同过往每一个迟来的早春。
朱长金二十有二,入宫四年来,她已从一个未经人事的乡野丫头,出落成了风姿绰约的俏丽宫娥。
那时的她在宫中充任御侍,属于品级最低的职,负责贴身服侍官家。
但汴宫的自有特别的规矩,寻常人若是不贿赂内侍省的王大人,便轮不到可以接近官家的好差事。
冬日里,朱长金被安排到慈元殿,打扫前前后后的积雪;夏日里,她被派去闷热的内藏库,爬到数丈高的榆木书柜上,用掸子清理典籍上的积尘。
朱长金并不排斥这些人人趋避的粗累活。宫中吃喝用度十分充裕,她地位低微,也不会有人来找她麻烦。闲下来时,上了年纪的执笔女官
负责为皇帝审核公文并代笔的女官群体,隶属尚书内省。大多数情况下,皇帝的官方文字都出于执笔女官之手。
还会教她书典、辞赋。
眼下的生活,与过往跟随母亲与继父的日子相比,好比野鸡掉进了谷仓。
三月时节虽是早春,但桃花总是恋慕旧年风雪,在温热的汴京片片凋谢。
刚褪去红粉,瓷白的梨花便又为汴宫贴上花钿。
朱长金在御湖中轻泛小舟,以长杆细网打捞着湖面上零落的残花败叶,时不时还会网上来些小鱼与蝌蚪。
朱长金喜欢将黑色的软糯蝌蚪放在掌心,看着它的乌黑双目与粗短尾巴,直到它从掌心扭动着,再度跳入水中,消匿于碧波的层层涟漪。
哪怕这般苦差,朱长金也能体味出乐子来。
午后,宫人们都跑去忙活官家与妃嫔们午膳,四下无人,朱长金便躺在扁舟之上,以结草藤编的斗笠盖在脸上,一手担在船沿,抚摸着清凉湖水,披着透过薄云的暖烘日光睡去。
待她醒来时,天色青蓝,日暮西斜,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件绛色罗织大袖。
小舟已然靠岸,朱长金看见,内侍省的王大人正站在岸边。
“王大人恕罪,妾身并非有意耍滑,只是有些疲累……”朱长金急忙爬上岸,向王大人致歉。
王大人名为王中正,宫里人都知道,他虽是宦官,却是武臣出身,带着一身坏脾气,现在又仗着官家宠信,常常责骂属下,在宫中是出了名的难缠。
寻常人除非给他“上贡”,否则根本看不见他的笑脸儿。
不过朱长金并不在乎这些。
她不像那些个妃子,要争官家宠幸,来保亲族飞黄腾达;也不像其他女侍,力图在宫中爬上高位,以便补贴家用。
朱长金没有亲族,也没有记挂的家人。
“哎呀呀!都是哥儿姐儿的,你讲这就见外了……”王中正笑道。
谁知还未等朱长金爬上岸,王中正便伸手将她掺了过来。
“是不是一点儿没吃呢?走,我让尚食局
两宋时期宫中负责餐食的部门,类似于清朝“御膳房”。
给咱留了点儿热乎饭,正好我也没吃,咱一块儿呗?”
“嗯……谨听王大人安排。”
王中正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朱长金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起初只是猜想,这份热络是因为韩大人。
韩大人将她从市井中捡来,然后送进宫里,王中正自是会认为朱长金是他的人。
定是韩大人升了大官,在朝中得势,王中正才会不看僧面看佛面,依着韩大人的面儿而厚待自己。
直到吃饭时,她从其他女侍的谈天中才听来事情原委。
白日里,官家本想在御湖乘船,却在湖边看见了熟睡的朱长金t。侍者本想将她叫醒,但官家又突然改口不想乘船,要去赏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