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71)
“汴京有什么呢?”
“樊楼里一直散着歌儿、曲儿,彻夜欢宵不曾停歇。卯时三刻,自宣德楼可一路望见大庆殿,顶上的青色琉璃瓦像熔了的金子。虹桥到了子时,人便没那么多,站在上头能看见金水河里一会儿整一会儿碎的月影,从州桥夜市到小甜水巷,一路上华灯万盏,车水马龙,连个阴影都找不见……”
“周大人,这是你眼里的汴京……”万安期努着嘴不屑道。
“汴京就是汴京,跟在谁眼里没关系……不过我倒是想听听,汴京在你看来是何样貌呢?”
“汴京好吃的很多……”
“正是。”
“身着华服骑名马过市的人很多……”
“朝廷不许骑马招摇过市……不过管得并不严。”
“人很多,哪里都是人的气味,都能听见人的声音……”
“聚天下百万之众,可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你才多大?还过去……咱们离开汴京也不过半月,如今还能变了样不成?”
“变了。”
“瞎扯……哪儿变了?”
“尸变。”
番外·桃花钉(一)
元丰八年,神宗灵驾途径永安县,遇上一场尸变,年三十有五的周舜卿斩行尸、救太妃、归灵柩,立下大功,从此便平步青云,在朝中谋得高官厚禄。
多年以后,汴京失陷,衣冠南渡。
周舜卿的传奇故事流传在江南一十六路,他的泥塑被百姓奉为“宋周天王”,建庙立碑,香火不断。
此事发生在永安县尸变的十六年前,彼时,周舜卿年十九,科举连连落榜的他,被家中安插在皇城司中充任侍卫,以丰其资历。
不成想,有关宋周天王最早的记载,便是出于他担任侍卫的这一年。
宋熙宁二年。
汴梁下了一整日雨,天还未放晴,晕染着藏青的夜幕便已垂下。
正值雨季,金水河水流湍急。
翠头鸳鸯三三两两,甩动着尾巴结伴游弋,搅碎了水中的圆月。
华灯初上,一座石桥上人头攒动,摊贩早已在两侧摆上了果脯蜜饯、油炸果子,大声叫卖着。
仕女穿着雅致,怕被突然落下的雨点弄花了妆,仍举着花白的油纸伞。
城中有富户娶亲,绚烂烟花照得夜空阵阵青红。
一艘数丈高的游船驶来。
船头悬的五彩旌旗,伴着夜风四下飞舞,百名穿着玄色官服的侍卫立于船艄。
船内传出的歌舞声响彻两岸,声音婉转,吵嚷着穿过石桥。
两岸的百姓见此派头,开始议论纷纷。
人们说船上是从江南来的商贾巨富,或是宫中的宗亲贵胄。
游船里灯火通明,一队西域乐班抚弄着胡琴筚篥,十几名舞姬身着罗裳水袖,跟着调子翩然起舞。
凉风从窗棂灌入,烛火摇曳。待红烛燃尽,升起一缕青烟,凝固在烛台上。
两名女侍点上新蜡烛,退到一旁,借着歌舞的吵嚷声,小声嘟囔着。
年纪小些的女侍撅起嘴抱怨道:"只闻雍王诗画双绝,不曾想雍王倒也精通雅乐,就是苦了咱们这些下人,跟着在船上糟了三日的罪。"
另一名女侍稍年长些,她指了下坐在船头的男子:"傻丫头,你以为雍王到船上真是为了听曲儿吗?"
雍王穿着绛紫色金线蟒袍,斜靠在沉香木椅上,单手扶额,眉头紧锁,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男人不都喜欢听着t曲儿看舞姬吗?"
年长女侍环视了四周,小声耳语道:"你可听过桃花钉?"
"桃花钉?"
"坊间早有传闻,咱们汴梁城有一位刺客,无名无姓,手法阴狠,杀人之前会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红印,状似桃花。三日之内,此人必死。"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儿呢!此类玄乎的传闻,我听过不少,大都是讹传……"
"不论真假,雍王可是官家的同母胞弟,容不得半点儿闪失。"
"雍王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害怕一个刺客",女侍转念一想,"莫非雍王身上有桃花……"
"嘘!小点儿声,让人听了去可就麻烦了……雍王脖颈上不知是起了疹子,还是真让那刺客盯上了,总之突然出现了一块桃花印记,官家得知后,诏令皇城司的亲从官护卫雍王三日,挨过今晚,这事便过去了。"
"这个主意好啊……在船上待着,又有大内侍卫,除非那刺客长了翅膀,否则连船都登不上来,不过……三日之后呢?"
"过了三日,刺客若再动手,便失了面子。"
"万一这刺客不爱颜面呢?"
"若不爱颜面,便不会先把桃花印在人身上,再伺机刺杀,多此一举。"
小女侍转了转眼珠:"我倒觉得是怕杀错了人。"
"怎讲?"
"你想呀,要是收下雇主的钱财,便动手杀人,就有可能杀错,若是先在他身上做个记号,雇主便知人对不对,再令刺客动手,万无一失。"
"莫要说了,那不是咱们该挂心的事。"
雍王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徐徐说道:"传她来吧。"
乐班与舞姬退下,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走上前来。
她披着件茶色广袖对襟褙子,内着柳绿色抹胸。
褙子薄如蝉翼,暗纹串枝蝶提花,隐约透现着曼妙身姿。
雍王抬了抬眼皮:"琼琼呢?"
徐琼琼是汴梁城当红的歌姬,在城中颇有些名头,若非有些头脸,寻常百姓连见她一面都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