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77)
她趴在周舜卿耳畔柔声耳语,跨上马绝尘而去。
6
鸡鸣响彻,后山的山峦桃杏正盛,粉中含白。盘踞在山间的雾气,还未来得及溜走,就被金黄的朝阳驱散,扶摇直上,化作天边云翳。
远处的村子升起几缕炊烟,山林里溪水泛滥,冲刷出一条新的小径。
林花中传来窸窣响动,惊起一片鸟雀。
温去华身着葛麻短襦,背着藤编篮,摘采山间的果子与花蕊。
日照当头,藤篮里已铺满了大小不一的樱桃、青枣和桑葚,上面盖着紫苏叶和杂色小花。
像往常一般,他下山时路过了那座宅子。
今日,宅邸的大门似是有些不同。
温去华揉了揉双眼,发现大门上经年累月积聚的灰尘,被蹭掉了一些。
他凑近看去,注意到门把手上的淡淡血痕。
郑桃枝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日已西斜,口中焦渴万分。
她抿了抿干燥的双唇,扶着墙向院内走去。
院子里一颗桐树病死,枝叶落尽,只剩碗口粗的树干孤零零立在地里。
另一株杏树却生得繁盛茂密,晓春时节,杏花白里透着粉蕊,引来各色翩翩蝴蝶。
院子东边的厨屋冒着腾腾热气,空中弥漫着酸甜芳香,勾得人口生津液。
郑桃枝推开门,弥漫的白雾中,一支木勺伸到了她嘴边。
她舔了舔勺内澄澈的水,一股花香沁入心脾。
"好久没喝到杏花蜜水了吧……"
风吹去白色的雾气,一张旧面容浮于眼前。
温去华正烧着炉灶,熬制着一大锅花果草叶。
郑桃枝紧了紧嘴角,鼻子不经意抽动了一下:"温去华……"
她看到温去华,提着的气不由地松了下去,一时间脚底绵软,瘫倒在他怀中。
温去华掐着她的人中,粗厚的眉毛蹙成一团:"桃枝?"
郑桃枝闭着眼,舔了下嘴唇,不知是昏是醒,喃喃道:"糖放多了……"
"怎会伤的这么重?"
"夜里太暗,我未带烛火,不曾想让猎户当成了梅花鹿,朝我射了一箭……"
郑桃枝散着头发,身穿轻薄的亵服,椅躺在床头,背靠着绢丝牡丹提花枕。
温去华坐在床边,时而用热水浸湿手帕敷在她额间,时而用小勺喂她喝一口蜜水。
"若不是你到了人家的山头,怎么也不会把你当成野猪……"
郑桃枝白了他一眼:"是梅花鹿。"
男人低头吹着蜜水,脸上笑出两个深酒窝。
温去华:"田间地头,皆有所属,你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该明白这世上的许多地儿是去不得的。"
郑桃枝伸手夺去温去华手中的瓷碗,仰着头大口喝了起来。
温去华:"有如此急躁的梅花鹿吗?"
郑桃枝喝完,取下额间的手帕擦了擦嘴:"总之不是弱女子。"
温去华又去盛了一碗,关切道:"伤在何处?"
郑桃枝伸了个懒腰,走下床去,去被温去华拦住:"别乱动。"
她未理会,径直撩起衣襟,露出腰腹:"喏,这里。"
温去华僵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郑桃枝头顶,目光不敢向下一寸。
郑桃枝:"自后腰,直直的透到小腹,所幸没有伤及脏腑,那个人……那个猎户又为我取出箭矢,包扎上药,总之,是死不掉了。"
温去华皱了皱眉:"不许说死字。"
郑桃枝:"已经结痂了,你要摸摸不?"
他羞红了脸,但好在屋内昏暗,又能借着被晒得黝黑的脸遮掩。
"不必……"
话音未落,郑桃枝就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肢上:"我命大吧?"
温去华人高马大,足足高出郑桃枝一两个头去,但此刻却像个被牵着鼻子的耕牛般任她使唤。
他粗壮结实的手落在郑桃枝腰间,快要遮住她半边身子。
郑桃枝又将自己的小手放上去比对,不禁有些惊异。
温去华急忙将手抽回:"你没事就好,日后别再去他人山头了……"
郑桃枝揉了揉手腕处的勒痕,自顾自道:"山中虽险了些,倒也不尽是无趣之事……"
温去华将郑桃枝的衣襟正了正,上下打量了一眼:"你好生歇息,明日再来看你。"
"温去华。"
"嗯?"
"你的樱桃酒,该酿成了吧?"
"还需要些时……"
"走吧!"
郑桃枝打断他,随意套上件雪青中衣,推着温去华出了门。
日暮余晖,山林间静谧无比。
郑桃枝与温去华挖出埋在树下的酒坛,坐在山石上饮了起来。
"这酒仍需数月才能酿成,如今只是有些酒味,并无酒香。"
温去华见郑桃枝抱着酒坛豪饮,有些心疼。
郑桃枝双目迷离,脸颊泛红,将酒坛递给温去华:"未酿成的酒更为酸甜……"
温去华探头望着坛子里所剩无几的樱桃酒,皱眉道:"看来今年要多摘些樱桃了。"
郑桃枝:"就该多摘些来酿酒,否则果熟蒂落,山里的樱桃全烂在土里,岂不可惜了?"
温去华封上酒坛,笑道:"果实烂在树下,来年便会化作底肥,供养林木,或是让鸟兽叼去,也能为它们果腹,怎会可惜了呢?"
郑桃枝不言,只是将脑袋靠在了温去华肩上,似是已经睡去。
待到天黑,若她还未醒,温去华就要背她回家,几年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