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82)
“皇城司派我来看守城门,便是让我把那些带着刀枪剑戟的人拦下……”
“我跟你说,等会儿先帝灵柩出城,周大人是送灵使,走在前头,你到时候就给我低头哭,可千万别让他认出你来,唉……天天帮你这帮小兔崽子擦屁股……”
梁涛涂长叹一声。
“李硕啊,你怕不是头回执工务,咱皇城司从来都不是护驾的。今儿派咱们来,是看看那些个外来的百姓,有没有趁着先帝灵驾发引,来进京告御状,或是沿途大声喊冤的……”
李硕听完后,握紧的双拳渐渐放开。
“要是……有呢?”
他抬起头,头歪向一侧,问道。
“来老夫给你上一课,没钱没势的百姓,随便找个由头打一顿,还不服就关地窖里……可别关牢里,死在牢里的话大理寺那边不好交代。”
“有钱有势的呢?”
“有钱有势?李硕你犯癔症呢?有钱有势你好好过日子不成,非得大老远来告御状?”
“这天底下,富贵人家就不含冤吗?”
“富贵人家,都是让别人含冤,要是真碰上少有的硬骨头,就给他们点盘缠打发回原籍。”
李硕正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云头黑靴,像是被梁涛涂的话语所震动。
“李硕啊……人家都说你是榆木疙瘩,我看你是铁桦树,钉子都敲不进去。”
梁涛涂拍了下李硕的肩膀,努力调整着笑脸,准备去给李大人赔不是。
“李端礼。”
看完热闹的李端礼正要离开时,被李硕叫住。
“你知道吗?”
李硕问道。
“知道什么?”
“梁大人说的这些。”
李端礼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许。
“我本来以为皇城司不是这样的……”
李硕喃喃道。
“李硕,你来皇城司之前,就该知道,何为皇城司。”
“那你为何要进皇城司?”
李硕反问。
“因为饿。”
李端礼思忖良久,答道。
番外·送灵(三)
圣上灵驾快要出宫时,雾气反常地弥漫起来。
在城中歇息一夜的皇城司亲事官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陆续来到城门外站岗。
梁涛涂见司马知微在李端礼身旁,陪着他一同站着,便上前软言软语地劝李端礼去歇息,以便能在司马知微面前卖个人情。
李端礼深知,自己与司马知微的关系本就惹得旁人嫉妒,若是自己再顺坡下驴,往后恐怕会有更多人看扁自己,所以婉拒了梁涛涂。
“李端礼,你为什么要骗李硕?”
司马知微冷不丁问道。
“我骗他什么了?”
一声清脆的锣响打断了两人谈话,亲事官们谈起这声锣响亮透彻,不拖泥带水,一人说这定是法华寺的濯光和尚,他最喜爱打更,也最擅长打更,几十年如一日,汴梁城的百姓一大半都认识他。
但没有公务、卧床贪睡的人,听到他的锣声,便对他恨之入骨。
锣声逐渐远去,一阵阵模糊的歌声传来,亲事官们不再谈天,都细细听着这梦呓般的吴侬软语。
“这是什么曲子?”
司马知微问。
李端礼碰巧知道,便轻声吟诵。
《鹧鸪天·无题》
金鞍罗袖五彩旌,绛烛月阴扇影暝。酩酊蟪蛄观朝露,雨霁麦花望桂宫。星波黯,旧香朦,残妆怎待朱颜红?迢迢扶桑紫泥海,丝丝丹霞云髻盈。
“嗯……”
司马知微似乎在品味这首词的妙处,听的时候不断点头。
“最后两句为何意?”
“你没听过紫泥海吗?”
“没。”
“相传西汉时,年幼的东方朔失踪,经年乃归,邻母见而大惊,叩问何往。朔曰:儿至紫泥海,有紫水污衣,朝发中返,何云经年乎?”
“故事我明白了,但词还是不明白。”
“紫泥海让东方朔迷失复返,归时仍是当初年岁。”
热烈的唢吶声由远及近,透过层层雾气,李端礼看到一支庞大的迎亲队伍正顺着甬道走向南熏门。
新郎骑着红花大马走在前头,暗红的四方云罗花轿辇紧随其后。
抬轿的人穿着怪异,红褂子外又披了层白麻,让人一时间搞不清是红事还是白事。
梁涛涂让李端礼过去看看,并且双手交叉,做了一个叉手礼,意思是提醒李端礼对方来头可能不小,让他礼貌一点,没什么大问题就让他们进城。
李端礼抬手将马截停,掏出皇城司令牌示意给新郎看。
“皇城司,敢问……”
李端礼没把话说下去。
他方才看清,新郎是一个纸人。
新郎的圆脸上被涂得漆白,又以蛋白作底,沾上两粒黑豆充作眼睛,鼻子处的白纸不知何时破了个洞,透露着里面的木条骨架,艳红细长的双唇在一张大脸上显得极不协调,一侧的唇角微微翘起,似是在笑。
一阵风吹来,纸片哗哗作响,新郎在马上摇摇欲坠。
李端礼的令牌掉落在地,但他不想低头捡起。
他一只手摁在剑柄,一只手示意轿辇停下,打算询问抬轿的轿夫。
“在下皇城司……”
眼前那名轿夫冲李端礼咧了下嘴。
一截麻绳送轿夫的后颈缠过,紧紧地勒在轿夫的嘴上,嘴角也被麻绳磨得渗出血来。
轿夫说不出话,便指了指身后的轿辇,好像是让李端礼进轿。
李端礼轻轻拨开双层珠帘,看到新娘蒙着红盖头,端坐在轿辇内,便松了口气。
正当李端礼准备走时,身侧的剑柄不慎碰到新娘,挑开了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