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以继日(55)
后来,姑姑姑父搬到了体育街的家属楼,严冬在书房看到一些录像带,大部分是家庭录像和电影,老式录像机也慢慢淘汰了,那个书房的录像带也变少了。她之后有试图仔细翻过,没有发现任何。
会不会是……姑父害怕被发现,随着搬家就销毁了?
毕竟……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自己也害怕被人看到吧。
15岁和妹妹互吐心事的夜晚,她没有告诉严夏录像带的事。
她怕她和自己一样,带着某种恐惧过下半辈子。
因为那种恐惧,她放弃做演员的梦,那种恶心的梦。
因为那种恐惧,她害怕任何镜头,那粗粗的东西是变形的“萝卜”,无所顾忌地凝视着她,那圆圆的镜片是白海平用来遮挡欲望的眼镜,后面藏着无数只狼的眼睛。
能够无视那个人,能够不屑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
哪怕不屑的另一面,是不敢——她不敢让家人知道,这种不敢甚至不是怕家人难过,而是怕他们难堪。
因自己而难堪。
不敢的另一端是什么?
是她不敢拿家人对自己稀薄的爱去赌。
是她不敢丢掉维系家庭体面的义务。
是她不敢面对被拒绝和孤立的可能。
是她不敢二次伤害自己。
那些消失的录像带,就像不定时炸弹,就算她对自己说一千次一万次自己没有错,也被压得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她亦无法停下自责——仅仅是为了自己就算了,可妹妹也“出事”了,自己依然沉默是对的吗?所以严冬依然会试想,如果当初自己告诉了父母,会是什么结果?
一直到高考结束后,当成年的严冬再度有机会提及这件事,才猛然意识到,那个15岁的夜晚,自己看似有选择,其实根本……毫无选择。
那天刚参加完表妹白冰洁的12周岁圆锁宴,晚上回家,严冬和杜俊芳一起在家看电视。
“今天白天的时候,你姑姑和姑父在台上讲的真好。不愧一个是记者,一个是未来的校长。怎么那么会说啊,出口成章的。小冬,妈的嘴怎么就这么笨啊。不会说好听的就算了,还一天光得罪人。”
不知为何,杜俊芳突然感慨起来。
严冬扭头看向母亲,如果是小时候,她大概会被奶奶洗脑,以为妈妈是“坏人”,可是长大了,体会到母亲的不易,又经历了其他人看似体面实则虚假的关心,她深知一个人的内心能够直视已经实属难得。
彻底回到母亲身边生活后,她虽然还是很忙,但也尽力弥补着童年对两个女儿的亏欠。因为不解t和误解带来伤害虽然依旧无可避免,可严冬愿意认为,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局限,或许非她本意。她知道,母亲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所以,随着严冬长大,她和母亲深谈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尽管有时,表达会带来误解,她也愿意和母亲沟通。哪怕跌跌撞撞,她也想要一次次尝试走近母亲。
刚刚听母亲那样说,严冬像是被触发了逆反心理,觉得讽刺,又觉得母亲可怜。这些年来,因为姑姑姑父曾经对自己的关照,父母没少感激。可若因此,母亲就自我贬低——在这样的人面前自我贬低,严冬无法接受。
于是,像是忽然有了反抗的力量般,严冬抛掉了所有恐惧,终于说了出口。
“妈,你很好,你的善良比那些衣冠禽兽不知道强多少倍,你不要和这样的人比,你看着他光鲜,其实里面烂透了。”
杜俊芳不解,好奇地看着严冬。
严冬心一横,决定告诉母亲。
她18岁了。成年了。马上要上大学了。那件事,应该可以说了吧?
不为别的,她只希望母亲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卑。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难以启齿事件的原貌。
她只是说,姑父亲了自己。
母亲立即哈哈大笑:“你从小就自作多情,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
她只好说,还伸进衣服摸了自己,还带妹妹看那种网站——为了不“出卖”妹妹,她只说了网站的事。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会是出卖,就好像做错事的是她们。
母亲听完她的话沉默了。
但也只有沉默。
严冬想象过无数次,母亲听完她的话,会愤怒姑父的行径,还是会责怪自己的软弱……可她万万没想到,在母亲给的伤害面前,自己的想象力如此匮乏……天真的她怎么会想到,把自己默默扛了十年的痛苦掀开,等来的是取笑和沉默——竟连“你为什么不反抗”的受害者有罪论都没有。
严冬瞬间觉得自己愚蠢,她竟想要听到一句迟来的、自己被爱的证据。
她竟然……妄想母亲可以像自己爱她那样去爱自己。
事后,严冬告诉严夏,她把这件事简单地告诉了母亲。
严夏立即暴跳如雷。
“你恶不恶心?”
说完,转身走了。
严冬一个人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借钱出去没有留欠条,事后讨债被羞辱的傻瓜。
可是,她没有想要讨债。
那她想要什么呢?
她明明早早地就放弃去期待他们的爱。
想要母亲清醒一点不要羡慕恶人?
或是,想要母亲一个迟来的安慰和拥抱。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后来无数次的家庭聚会,母亲依旧和他们和和气气,母亲看向他们的目光里,依旧有某种憧憬与羡慕。妹妹和姑父也依旧嘻嘻哈哈,关系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