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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17)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直到他挣开罗敷的钳制,又重新倚回了绿化区。

兜里要是有根烟就好了,罗敷心想。

就差根烟,她就能慢慢跟季庭柯耗、或者直接心一硬,管他怎么死。

倘若往后,她压根不需要借他一分力的话。

可惜她需要他。她得把他当头羊养,养成了,一茬一茬地收毛。来年春天,做套羊绒衫,来年冬天,炖汤吃肉。

周遭有花圃,边上有水泥砌的阶。罗敷伸手抹了把灰,一屁股坐下。

虽然矮了季庭柯一头,气势上依旧不输的:

“你怀疑我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是个普通的租客?”

季庭柯垂下眼看她,他保持沉默,直到围观的人都起了毛。

凭她关注“那起事故”。

凭那张莫名出现的订单,收餐人姓名是已经故去的“郝国平”。

凭日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郝国平生前去过韫城,凭罗敷偏偏那么巧、同样也来自韫城。

凭他努力维系了半个月多平静的假象,突然被她的到来打破。

日头渐渐落下来,沿边攒了一簇泛青的蓝光,薄云压天际。

人群渐渐松动,有接小孩放学、没耐心等的,有被蚊虫咬得受不了,待不住的。

罗敷拍死今天第七只蚊子,她无声地笑了笑,手里停住、血粒子蹭到了花圃边缘的杂草上。

季庭柯依旧无声坚持。女人平静地直起身:

正当季庭柯以为她不再理会时,罗敷突然开了口。

她说,“我认识郝国平。”

远处,天际一记闷雷炸响。

季庭柯“哦”一声。

他并不意外。

罗敷也不意外他不意外。

“怎么认识的?”

“家里有个叔伯,郝国平是他的老战友。三个月前,郝国平来一趟韫城叙旧。回去后没多久,人蹊跷地死了。”

她稍稍顿了一下:“只打听到他在一个叫'盛泰'的工厂打工,与人有什么过节不清楚。但厂子出了事,人又正好在锅炉旁边上夜班,连骨头渣子都没找到。”

“公告罗出来,自然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季庭柯握着自己的手心。

战友、韫城、三个月以前。

和郝国平家里人透露出的信息对上了。

他该信吗?

男人闷了一会儿。

气氛压抑,季庭柯凉薄地扯扯嘴角:

“中午的外卖,是你做的手脚?”

故意套了郝国平的名字,来探他的反应。

罗敷哧笑一声:“不是。”

季庭柯猛地抬头。

“是我做的话,那就太明显了。”她把玩着火机的擦条儿:“太蹩脚的手段。”

她说:“你怎么敢肯定,只有我一个人盯着你?”

愣了一瞬,似乎是在反刍女人的话。

几分钟后,季庭柯嗓音微微哑,“为什么找上我?”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噤了声。

罗敷说:“你在盛泰呆过。”

是笃定的、意味深长的神情慢慢漾开:“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郝国平在别人面前提过你。他说,之前在厂子里做工的时候,你们在同一间车间,你是他的上级。”

“他还说,你是个好人。”

飞鸟掠过苦衫,惊起一片,密密麻麻铺满那一处天空的角落。

冷不丁地,罗敷动手,要钳着季庭柯的肩膀逼他起身。

男人小臂轧过去,反借了她的力道,“折”了的那条腿稳稳当当地直立站着,额间一排汗。

罗敷似笑非笑。

什么腿折了,什么走不了。

难怪撑了这么久。

她说,“骗子。”

走开几步远,又回头:“好人也会骗人吗?”

季庭柯蹙着眉,似乎在忍痛。

“你呢,你会骗人吗?”

“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吗?”

罗敷半跨在电驴上,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你没有听说过吗?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

后儿坪街。

孙大头在巷口焦急地等着,他反复抠着一处墙皮、直到露出内部光秃秃的砖瓦。

天已经完全黑了。

旁边的店主笑他:“就你那车,给贼、贼都不惦记。”

孙大头没心思和对方呛声,匆匆回了句:

“贼不惦记,我惦记。”

男人眼盯得都酸了,才从巷子口、盯回个熟悉的身影。

剎车还要用脚辅助、损耗鞋底的寿命。罗敷摇摇欲坠地、把自己从头盔里拔出来,勉力喘了一口气:

“还车。”

总算回来了。

孙大头一把夺回了龙头的掌控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跪下来、叫罗敷:“姑奶奶”。

然而,罗敷没有承他的情。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撇去了隔壁的小店。

孙大头急了,头盔往泡沫箱上一扔,忙忙地追上去:

“姑奶奶——你要什么,我这儿都有啊。”

罗敷没有回头。

片刻后,她再走出来。手里攥了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半遮掩着。

红花油。

罗敷带着那瓶外伤药回了公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表现得平静如水。

**

门锁再次响起时,是在后半夜。

像某种踩了捕兽夹的动物,一下沉、一下浅,半拖拽着伤腿在地上。

偶尔碰倒个椅子、茶杯。

罗敷其实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回去。终于睁开了清明、没有困意的一双眼。

她还记得——自己的床头柜上有只搪瓷的茶杯,里面还有半杯、喝剩的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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