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22)
汪工跟着开了窗,他往外啐了口。
中年男人嫌他不讲究,他却开口,反驳的是上一句。
“那也指不定——那些没了的,没听传闻?”
“一条人命赔了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跑一辈子车也混不到这个数啊。”
“你看那些当初叫得响的那些人,又有跳出来眼红的。”
他觑着司机的脸色,直到对方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
“钱是钱——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他想起那天夜里烧红天际的大火,依然心有余悸、猛地一脚剎车。
12.访韫城
后车车距过近,也跟着捏了一把汗,哆哆嗦嗦地摇下车窗、探半个脑袋,骂了句脏话。
汪工看在眼里。
他没有揭穿对方瞬间的狼狈,只是默不作声地、调大了车载空调的风量。
在第三次拨弄出风口方向时,他开口:“等会下了高速,随便找一个路口把我放下。”
中年人不动声色地捻了把手心的汗。
刚刚那茬话头过了,他才隐约记起来:
汪工,不过也就是去年——收成最不好、生意最难有起色的时候,来的水货市场。
他下意识地从车镜里看对方的眼睛。
“汪工阿——来水货集市前,你在哪发得财?”
汪工依旧嬉皮笑脸地打诨:“家里连读完高中都困难,我能发什么财?”
“给人当二五仔,进厂做流水工人。”
自打认识以来,中年男人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去。
他奇了:“哪个厂?”
汪工摸了摸后脑勺突起的一块疤,他笑:
“南边的厂呗。”
霎时,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冷气乱股。
*
抵达韫城是在上午十点左右。
中年男人不知在避讳、惧怕什么,后半段路油门踩得几乎飞起来。下了高速,远远地看见条公路,就把汪工扔下了。
汪工打开手机,调出季庭柯拍给他的照片——
罗敷身份证的复印件。
季庭柯用贴纸遮住了女人的脸,余下地址:
幸福里—十三栋、贰零壹。
汪工导航,距离“幸福里”,三十公里。
…
幸福里也是个老小区,筒楼的样式、依着七八十年代常见的水塔而建,多是老年人居住。
他们在楼下遛狗、遛孙子。偶有几个往空了的水塔里堆杂物的,谈自己三十年前在纺织厂时,一月三百的工资。
汪工顺着地址,果然扑了个空。
幸福里—十三栋、贰零壹,怎么都不像住着人的样子。
索性,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汪工因此平静,谈不上失望。
他摸索着、倚着猪肝漆色的扶手往下走,撞上一口装满空塑料瓶的蛇皮袋。
而后,那蛇皮袋后、探出个头发花白的脑袋。
对方往贰零壹对面的方向去。
汪工拦住那老人,他喊了句:
“您——认不认识贰零壹、以前住着个姓罗的女人?”
对方显而易见地耳背,更大声地吼回去。
“什么?!”
汪工忍了忍:“姓罗的——”
于是,对方怒火烧得更旺:“什么新来的?”
…
从幸福里出来后,汪工还是窝在路牙子上打电话。
他联系、拜访了两三个钓友,有做生意发家的年长者,还有跟他一样不成气候的。
朋友,甚至是朋友认识的洗头妹。
寒暄,约见、顺嘴再提一嘴罗敷的事。
有人取笑他:“一个名字,叫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打听?”
汪工也知道。
他除了知道罗敷叫罗敷、是韫城人以外,其他几乎一无所知。
季庭柯也是一样。
汪工被朋友带到酒桌上,他夹了块鲜嫩的鱼籽下酒,忽然一下想开。
他何必跟着季庭柯钻牛角尖?
酒过三巡,醉意上头。坐在主座的东家抹了把脸。
钓鱼佬,不上鱼的时候都是诗人。
“打龟钓友、不空军不打龟。咱们这些天天钻芦苇荡的,遇到美人鱼的几率、都比认识女人的几率要大。”
众人哄笑作一团。那人却板正了烧红的脸,他站起来倒酒,白酒淅沥、落得正好和杯口齐平,又是一口闷——
而后,捏住了汪工的肩。
“要么,是产业不那么见得光的。上哄得了权贵、下搂得住俗人,什么上钟的技师啊——开台的那种。”
他意会地勾勾唇,打了一个巨响的嗝。
“来来往往,捏脚的又管不住嘴,干那一行的,说半个百事通也不为过。”
汪工听着,稍稍顿了一下。
他搁下了筷子。
众人酒杯交错,争执着要比谁的酒杯更低。只有他格格不入,低下头沉思。
旁的问他怎么了,汪工不过笑笑。
“只是突然想起来,韫城当地、是不是有个酒楼,叫——得来鲜?”
“我和他们老板打过一两次交道,做餐饮业的、认识的人海了去了。”
席上的男人,起哄、闹酒的时候,样子像极了某类灵长类动物。
总是捶胸口、无端地吼叫。
汪工找借口溜了——往得来鲜方向。
得来鲜的老板姓赵,汪工找上门来时,他正在对账。
听手底下服务员说,有个姓“汪”的小年轻找上门来,他瞅一眼腕上的表,要到饭点了。
男人顺势找了个包间一茍,留下个逃窜的背影:
“你把他打发了,就说我不在。”
“他要是说吃个便饭,也不准记账、报名头也没用。”
服务生是个小年轻,琢磨过来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