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24)
她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圆圆的小肉坑,浅浅地凹进去。
“水园几年前出过事——还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我就去考了小自考,业余上课,现在毕业了。以前的凯蒂姐重新找了个工作,我顶上来。”
汪工看着她桌面的名片,也喊了句:“茹经理”。
他数不清第几次了摸了摸后脑勺,直到对方倒了杯水,他猛灌了一口。
“年前,我来的那一次。”
过去叫水园也好,现在叫一池私汤也罢。养的都是些会来事儿、嘴甜的,各行各业都能接触到一些。
“我听你们聊天,路子比较野、所以想来打听个人。”
他说出了罗敷的名字。
空气默了一瞬。
小茹撑着下巴:“听名字,是个女人?”
她摇摇头:“我们这里,女客会少一些。我以前接触的大多是男客,这名字、不太耳熟。”
也是意料之中地,不会那么顺利。
汪工胸口闷了口气。
他盘算着,再客套两句就走,对方却叫住了他。
“老板,你有照片吗?我看看长什么样子。”
汪工沉吟了片刻:“稍等。”
他翻出了和季庭柯的聊天框:“季哥。”
另一边,季庭柯刚歇锅。右手还捏着锅铲,他背对着罗敷回信息。
“什么事?”
消息再跳出来:“你那儿,有没有罗姐的照片?”
季庭柯手一顿。
他瞥向身后。
罗敷正在收拾案板上的鱼鳞,满手的鱼血,似乎是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
她抬头,冲他笑了笑。
“怎么了?”
季庭柯侧脸过去,没和她对视。
他指了指那台小收音机:“太吵了,关了吧。”
罗敷用水冲了手,走过去按了暂停键——
她动作的瞬间,季庭柯微抬着手、佯装回消息,拍到一张不大清晰的侧脸照。
女人半低着头,露出流畅的下颚线、垂敛的眼。
罗敷是在这之后,才慢吞吞地抬头:“满意了吗?”
季庭柯已经将照片已经发送过去了。他半拢着屏幕,不咸不淡地:“还行。”
抽空再看一眼手机,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他知道汪工去了韫城。
他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找了什么人打听。
正如,他不知道远在另一座城市,拿着照片端详的小茹眉头紧锁,静了十几秒,终于舍得抬头。
“我认识这张脸。”
“不止是我,这家店里所有的人,除了新来的、几乎都认识。”
13.试身手
汪工坐在沙发靠右侧、比邻一扇半掩着的窗。窗户后,似乎直通着某家酒楼的下水管道,没有方向感的飞虫一股脑地撞进来,作困兽之斗。
一只、两只、三只。
每撞上百叶窗一次,汪工脑子就“嗡”一下作响。
他想象不到,还能假设什么别的前提。
难不成,真像那满嘴跑火车、喜欢围猎黄谣的赵老板说的一样。
罗敷,以前下过海?
他弹了自己一脑崩儿。
不可能。
连季庭柯都提防的女人,她即便是个最普通的按摩师,他都忧心对方会把人掰折了。
汪工抬头看了一眼小茹,直到对方从抽屉里拿了包女士细烟,“抽么?”
他摇摇头:
太淡了。女士烟大多都淡出鸟儿来,他抽不惯。
看他拒绝,小茹也没强求,只自顾自地点了、爆开第一口烟雾:
“我想起来了——我抽的第一口烟,就是她教的。 ”
小茹说,自己其实并不叫小茹。
出来混,玩花头的、都会给自己取个花名。
在罗敷前头、那个走了的姑娘叫“cindy”。她盯着那面优秀员工墙,一合计,在老板近乎威胁的目光下、微一勾唇地:
“那我,就叫辛巴。”
勇敢、冒险的狮子王。
以至于往后,每每小茹想起她,总是想到对方张牙舞爪的一头黑发,像极了厮杀猎物的雌狮,破天荒地长了一丛鬃毛。
男人表现得都很怕她。
背地里,编排——
只有这样的女人,骑起来才有征服感。
小茹说:
她来的时候,这里还叫水园。
老板看她长得漂亮、叫她上钟,但没客人敢动她。
她很瘦,手劲却很大,能把客户捏得牙酸。
她只待了半个月。
汪工呼了一口气,忍不住追问:“半个月后,发生了什t么?”
小茹鼻息一顿,低声说:
“半个月后,水园查封、停业整顿,登上报道。”
女孩子笑了笑:“水园查封的那晚,你也在这里。那一晚,谁也没有见过她。”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那半个月的工资都没要。”
小茹只记得前一夜、更早的时候,她被客户欺负了跑出来,碰到门口抽烟的罗敷——
人人都说,新来的是个刺头。
客户也不敢点她。
连前台的都在背后打赌,老板能忍几天、以及“早晚让新来的滚”。
但那一晚,对方和小茹分享了一根烟。
那时候,小茹特别特别小声地感慨了一句:要是能读书,该多好啊。
读书,就不用出卖自己。
读书,就不用受人欺辱。
夹在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中,是对方的一声笑。
她说:小茹,老天爷不会永远都这么不公平。
小茹以为这仅是一句宽慰。
就像所有在她面前拿腔拿调的客人,叼着烟、轻描淡写地: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一样。
有些人只要站在那儿,对于她而言,就是一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