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28)
他一拍大腿:“那当时也没谁说,造假证,查到要封铺的阿!”
史铸常盯着眼前两个:
一个没证的、一个证是假的。
中年男人颇为肉疼地砸吧了两下嘴。
“他奶奶的——两个人体检,得二百来块钱。”
史铸常琢磨半晌,还是不敢赌违反食品卫生安全管理规定的下场,不情不愿地:
“体检、健康证下来要五天,那就歇店五天。”
他赶趟儿一样地,催着上医院。
尽早去、尽早出结果。
季庭柯淡淡哧一声,忍不住开口提醒:
“今天不行,体检要空腹抽血。”
史铸常皱起眉头,才抽空抹了一脑门的汗:
“那就明天一早去。”
中年男人的目光研判般地、来回扫了几眼,他嘱咐季庭柯:
离开店时,一定要断了水电、再锁门。
史铸常心里有了谱,他摆摆手要走、半道儿又拐回来提醒:
身份证原件、复印件。
盖过章的用工证明。
“一寸小彩照,你们有没有?”
罗敷说没有。
季庭柯沉默。
等到日后稍落下、偏斜几个角度,罗敷草草收拾了店。
她擦桌子,给剩下的两条t鱼添水。
季庭柯踩着小几拉闸,他揉碎了手里的灰,似乎要说什么,停了停:
“你想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史铸常不会追究、还乐意少拨一个员工体检的费用。”
罗敷勾着唇,反问他:“去哪儿?”
退租。
辞职。
离开西山。
不再盯着他,不再以一个莫测的、外地人的身份蹚浑水。
罗敷与那双平淡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她幽幽地转过话题。
“刚刚搜过了,一公里左右的东郊,有家照相馆。”
她无意识地揉了揉手腕:“走吧。”
“不是要拍照吗?”
背对着日头,女人周身一圈淡淡的光晕,她鼻头的绒毛漾着、不耐烦地皱出道褶。
夏季的午后,人被温度吞噬了力气、软绵绵地,走路也没有精神。
她走在前面。
季庭柯跟在后头,低着头、踩她的影子。
*
东郊的照相馆没有门面,仅一间小小的屋子、墙侧用红漆刷了 “东郊摄影” 四个字。
店里只有一个女人,撑着肥胖的身躯、歪靠着刷小视频,手边还有碗吃得只剩个底的烧卖。
嗅得出来,烧卖羊肉馅的,进去就一股葱切的膻臊味。
罗敷闻不惯这个味道,她往后稍了稍。
对方迎上来,渍了油的手直接去掏相机:
零几年的佳能单反,镜头磕碰几个角、撑得上伊拉克成色。
上下打量两眼,估摸着这一男一女的年龄、关系。
女人苗条、高挑,男人肩宽、结实。
若有若无地往一处靠、偶尔撞下肩膀,隐约能察觉到暗涌的、不寻常的氛围。
怪般配的。
老板娘迟疑地开口:
“是拍结婚登记照不?”
“屋里头有白衬衫,要借衣服的、另加二十。”
季庭柯反应慢了几拍,他愣在原地。
“不是。”
男人低声反驳:“拍证件照,一寸蓝底。”
证件照收不了几个钱。
小店又是机器打印,没有光面的柯达相纸、洗照片来得费用高。
老板娘兴致缺缺,显而易见地掉下脸。还是拖着鞋跟走到里间,拉了块蓝色塑板、亮了一盏灯。
一束光线照得满室灰尘半扬、滞在半空,她咳嗽了两声:
“女的先来吧,女士优先。”
前后不过十分钟,“咔嚓”两声、草草收场。
老板娘收了布。她坐在“大屁股”台式机后面,随意地排版、也不给修,倒是招呼了一声:
“要不要看看?”
罗敷没动,季庭柯无所谓地扫了一眼,注意到其中一张——
他的面中,正好嵌了块黑瘢。
季庭柯伸手指了指。
老板娘瞪圆了眼睛,摸着鼠标的右手抬高,食指、中指并做一处,去剐那块污渍。
“这是屏幕脏了,碍不着照片。”
碍不着、不碍事。
她还在碎碎念,季庭柯“嗯”了一声,刚要站直身体。
他随意地瞥了眼对方的动作。
忽地一下、顿住了。
年过四十的女人,手指爬满了细纹、泛黄的、皱巴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的右手中指关节部位,也有一块厚厚的茧子,拦在中间的位置,突兀地、刺痛了季庭柯的眼。
他盯得对方发了毛,罗敷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望了过来。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一抹灰慢腾腾地爬上来。
季庭柯吐息缓慢,像是随口、不经意的打听。
他问对方,除了经营这家小店以外,是不是还干其他农活、茧子才会埋得这么深。
老板娘乐了,笑得脸上肉都在大幅度地颤。
“现在谁这么富裕,还能有自家的田啊、地的。”
“平常干什么活,茧子能长到这儿?”
她一把薅过相机,标准的姿势拧出来,正好卡到中指关节、茧子处的位置。
“看见没?干这一行——相机拿多了,这块儿就有茧子。”
对方嗤笑一声,按了打印键,机器“嗡嗡”地,刺鼻、呛人的油墨味儿迸出来。
“拿相机的,手劲还得大。别看几秒咔嚓两下,但还有那种专业的、要扛摄影机的。手劲小了,人得活受累。”
季庭柯扶了一下桌子。
他察觉到自己大脑皮层微微地发麻。下意识地稳了一下平衡,抬眼、朝着罗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