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39)
退回去,确认了一眼门牌号。
没走错。
季庭柯没有交下个月的房租,临了跑了、“不续租了”。
公寓里,居然还给他留了个女人。
看上去,半点也不好惹的女人。
老东西的后面还跟了个国字脸、三角眼的中年人,迅速别到了后面。
逃得远远,小声而急促地:
“喏,就是她!”
“这些天、每天晚上,她都跟着季庭柯后面回来。”
罗敷卷着袖子,她拨了一下散在肩的头发。
“是我。”
老头第一反应,先是里外逛了一圈儿。
在确认罗敷没有拆了他不值钱的家具,偷带走任何财务之后。
男人虚虚地瞄了她一眼,推开窗、散了满屋子的面味。
“叔。”
罗敷叫他。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一个心甘情愿,和季庭柯牵扯不清的笨女人。
姓赵的扯了下嘴角,眼角的纹路堆迭、原本就不大的浑浊眼睛,看上去更小了。
他问:“主顾都走了,你怎么还在?”
罗敷稍微笑了笑。
她拎着那碗吃剩的面,随意地、将背包甩在了肩后。
在和对方擦肩,女人有些恶劣地撞了一下。
“没办法啊,做我们这行的不容易。”
“有些客人喜欢倒赊着账做。现在还欠着钞票没还,我总得追回来。”
“那恐怕,你是追不回来了。”
姓赵的嗤笑了一声。
“跟那小子走得近的、身边的人,都倒了大霉。”
罗敷半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她回头、冷冷地盯着对方。
“那也得追。”
“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
23.工程师
小镇往南,最萧条的一条街拓出郊外,比肩工业园区。
园区口,有一家生意萧条的网吧,名叫“大鲨鱼”。
季庭柯花了四十块钱包夜。他足有半人高的行李箱嵌在电脑主机边上,手拧着纸巾,又是一声“阿嚏”。
旁边打游戏的坐不住了,叼着烟起身、把立式空调的叶子往上转了转。
“哥们,感冒了啊?”
季庭柯含糊地“嗯”了一句。
他道了一声谢,随后拢紧衣服,半张脸埋在外套下,昏沉沉地闭眼。
狭小的网吧里,浓重的烟味弥漫,枕着键盘敲打、摔鼠标的动静,邻座的很快被女朋友揪着耳朵拎走,好不容易陷入一小会儿安静,又不断被椅子拖拽的声音吵醒。
中间几下咳嗽,出自季庭柯。
他憋着喉咙,清晰地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又默不作声地咽下去。
半梦半醒的间隙,手还紧紧攥着手机、以及行李箱的拉杆。
直熬到天亮,网管换班。咬着根油条,手掌心拍了拍腕子,懒洋洋的一声:“包夜的,都到点下机了啊。”
季庭柯一下被惊醒。
他睁眼,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手机。
长长的充电线已经拖到地上、陷在椅子滚轮的缝隙里。
他伸手去拨,弯下腰的功夫,面前多了双藏青色的帆布鞋。
男人顺着那条溅了泥点子的裤腿往上看,一张熟悉的、嬉皮笑脸的脸。
汪工也拽了只拉杆箱,面上布满了灰土,疲惫的眼神一下放出光来。
“我找了你一夜,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季庭柯戳了下屏幕。
“静音了。”他说,来回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你不去水货市场上班,跑这里来干什么?”
汪工嘴角逸出一丝苦笑,他往季庭柯那里凑了凑,终于说出那个许久未敢喊出口的名头:
“投奔你,大工程师。”
年轻人拉了把椅子坐下,在网管近乎逼视地、警告的目光中,比了个“5”的手势。
给他五分钟。
“盛泰复工,不少员工跑了,到处在招人,招聘那样子急赤白脸地,我就想着、要不回来算了。”
季庭柯让他滚。
汪工不怵他,腿并着对方的行李箱,上身抓他的胳膊:
“往哪儿滚?”
“你知不知道,罗敷都找到市场上来了?”
“她把钱拿给我了。还说,要是再找不到你,就把我摊子掀了。”
汪工在来的路上吃过早饭。
喝的是丸子汤,咬的是烙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纸袋,打开是两只咸麻叶,强硬地塞到季庭柯手里。
“走吧。”
汪工压低了声音,给了对方消化的空间。
“再不走,就迟了。”
跨过网吧的门槛,一路颓废的工厂,烟囱扎堆、煤山绵延。
季庭柯咬了一口麻叶,嘴里钻了一口土,他连吃的带土一起吐了。
话咽不下去,到最后闷闷地化作一句:
“你不该来这里的。”
少年眯着眼,掏出只口罩带着。
他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在笑。
“谁,又是天生就属于这里呢?”
*
园区里有十几家工厂,几十、上百栋楼。
这是爆炸事故发生后,真正意义上,在废墟上重新开工的第一天。
经历过火烧、残败的一期工程遍地黑灰。二期的工友们捏着鼻子走,尽量不去用眼神接触那片焦土。
他们沉默地完成交接工作,去排队领脸盆、口罩等生活用品,私下里偷偷嘀咕。
“这盆,是不是质量变差了?”
旁人捅捅他,用撇撇嘴的动作示意对方少计较——
“说是这一次,保守估计损失这个数。”
那人晃了晃手指,比了个“二”。
“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有心思给你发东西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