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38)
罗敷抚了上去,像季庭柯曾经被她压在下面:“被迫”握着她的腰、失控地往上撞一样。
良久,她回房、换了来西山时穿的那套衣服。
还是一身黑,似乎要给谁奔丧一般、死死板着张脸。
罗敷沉着脚步,往门口走。她俯下身拿鞋时,忽地——
指头触到鞋底下面、纸的质感。
罗敷两指夹着出来:
鞋的下面、压了包信封,鼓鼓囊囊地被塞了个满。
罗敷的心里其实有了数。她抽出信封,食指、中指挑着,抻开了封口:
里面厚厚一沓,全是大钞。
她交给季庭柯的房租,一分不少地、被他尽数还了回来。
他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
除了昨天中午,汪工鬼鬼祟祟、背着她跑来的那一趟。
*
老水货批发市场。
夏季,天较往常亮得早些。
为了避开烈日,不少人六七点就买菜、进货,赶最新鲜的一趟。
还是那个角落,汪工躲着人、背着店面,手指不住地在屏幕上滑。
他在玩消消乐。即刻通关前,肩上冷不丁地、挨了一巴掌。
他以为是六神姐作乱,一句脏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操你妈的,你…”
回头,是罗敷阴沉的面色,毫不客气地回敬:
“操你爹的。”
汪工的手机,“啪”一下落到地上,丢进死鱼的脏腑内。
他张大的嘴来不及收回去,急咻咻地、弯腰去捡:
幸而,只是钢化膜缺了一角。
早市刚开,场上愈发地热闹,不断有主顾搡进各大店面。
年轻人黑发凌乱、遮住眼神,周遭被罗敷困住,陷入死寂。
这是一场死局。
唯一有机会破局的人跑了,把天大的麻烦扔给了他。
汪工心一坠,咬碎了牙。
罗敷眼神里浸了冰、一点一点地侵蚀过来。
她问:“他人呢?”
汪工继续装疯卖傻。
“谁?”
“季庭柯。”
哦,季庭柯。
汪工眼神往下溜。
这是他要扯谎的征兆。
譬如:“在不在附近的快递中转处打零工”、以及“张穗家的床底下”。
罗敷双手交叉,抱臂在前。
她拼命忍住t、想要狠狠抽对方一巴掌的欲望。
一根手指拎出来,晃了两下、逼得汪工噤了声。
“他走了。”
女人毒蛇吐信似地,危险已经蔓延到汪工面上。
“我的意思是:他带着所有的东西,从那间出租屋里跑了。”
罗敷的手里,捏着那一包塞满了钞票的信封。
“啪”地一下,尽数丢回了汪工的怀里。
汪工几乎要被钱砸晕了。
女人又一句话,轻飘飘地摔下来。
“你的钱?”
汪工心里猛地一突。
他刚要狡辩,罗敷已经摊开手。
她说:“别急着否认。”
“我连他的档都摸过。季庭柯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
这一句,震得汪工眼底的晕眩一览无余。
他站不住了。
脑子里全是季庭柯昨天下楼时,那条显然被蹭开、不正常龇着口儿的裤拉链。
他愣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包钱。意识清晰、不住地往裤兜里揣。
直到揣不下,有大半尴尬地敞在外面。
汪工在露头的部分信封上,反复捻着手里的汗。
他无声地抖了抖,推翻自己先前荒唐的假设。
在罗敷的逼视下,他咽了口唾沫:
“钱是我借给季哥的。”
话锋一转:
“但我的确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罗敷短暂地放过了他,她将目光投向别处。
话头、却还是朝向汪工:
“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鱼加面馆?
还是…盛泰工厂?”
汪工的瞳孔,随着对方话落地的一瞬、紧跟着一缩。
他又联想到,一年前、以及再往前延伸的那些日子。
蜷缩在工厂的角落里谋生,挂在脸上、勒出痕迹的口罩。
以及密密麻麻的灰土,压得汪工喘不过气来。
汪工心里清楚:
他和季庭柯。他们都不是那场事故的幸存者。
他们是逃兵。
汪工不确定,罗敷究竟知道多少。
女人轻轻地笑了,微一眯眼:
“新闻播报,通常只聚焦大众舆情最关注的部分。盛泰这样规模的爆炸事故——追责的人数,通常来说、会是死亡人数的一点二倍。”
官方数据通报:三死二失踪。
失踪的两位,推断是在爆炸事故中“高温汽化”、尸骨无存,也在死亡名单之上。
五位工人遇害,即:追究六人责任。
“你猜,谁会是那六个替罪羊之一?”
罗敷往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救他。
但你这样放任他回去,就是让他去送死。”
**
从水货市场离开后,罗敷再一次回到公寓、是为了取行李。
还是那只黑包。
形单影只地、承载了她全部的行李,外加季庭柯留下的半包汾烟。
东西不多,摆在门口、也是寒酸的一摞。
罗敷看了一眼自己的包。她漫不经心地,在客厅里、吃完一份外卖:
依旧是鱼加面。
汤被香菜浸成寡淡的绿色,比起季庭柯做得、差远了。
吃到一半,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罗敷好似一直在等,她擦了嘴、慢条斯理地扔了筷子——
门外立着的,是那天听墙角的老头。
也是这间公寓,真正的主人。
对方一圈儿房钥匙都挂在裤腰上、随意地拖甩着,开门一见她、也跟着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