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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42)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季庭柯说:“看不见。”

他只看得到初升的太阳藏在工业废气后、藏在一片阴翳下,难以突围。

另一端,罗敷举着相机,她拍摄下了这一景象,虚按在快门上的手指轻轻点着。

男人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

我会将这祥兆带给你,就像古人将此景制成端砚,昭示前途光明、坦荡无忧。

最后一句,罗敷没有说出口。

季庭柯挂断了电话,她到街边的小卖部买了包口香糖,又塞了零钱,指着角落的插座,蹦出两个字。

“充电。”

小卖部里,孩子拖着学步车够柜台上的棒棒糖,女人坐着玩手机,墙上悬着的电视日复一日地秒杀。

罗敷打开手机,导航——

盛泰轻合金工厂。

*

汪工从大楼里出来,是半个小时后。

他找到窝在角落里的季庭柯,一把薅下对方脸上的口罩。

口袋里变出个新的、尖尖嘴:

“带这个,这个贵,密封性好。”

两个人都闷着说话。

季庭柯问他:“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

“做什么?”

“老一套,还是烧灰。”

汪工拍了拍脑袋。

“从我爷、我老子,再到我,一代一代都是这么烧出来的。你让我送了这么长时间鱼,闻不见这味儿——”他佯装深吸了一口,“我都不习惯啊。”

季庭柯从背后拍了他一巴掌。

不重,汪工龇着牙,“嘶嘶嘶”地,像一条没正形的蛇。

抽烟的人大多气短。汪工带了会口罩,又喘着拿下来,用口罩给自己扇了口气。

他知道季庭柯在看他。

他在口罩下抿着嘴,问他最近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汪工说,没有。

没时间。

没钱。

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他嬉皮笑脸地撞他:像我们这种,都有九条命,老天爷不收的。

他看着季庭柯,脸色缓缓地收起来。

那你呢?

好着呢吧?

起风了。

风刮散空气中沉淀的灰,露出一角蓝色,季庭柯从其中,终于能窥到罗敷所说:没有落下的月亮。

季庭柯捏着口罩的铁丝,他移开目光:嗯。

好着的。

“那就好。”

汪工换了口气,到底又把口罩带上了。

他想起那天罗敷找到他时问出的话——

死了五个,就得追踪六个。

谁,会是那六个替罪羊之一?

总归不是季庭柯。

他全须全尾地站着,有个好爹、有个好出身。

汪工心想:

罗敷一定不知道季庭柯是谁。

她还在担心他会死,担心他会因为回到厂区而送命。

可他是季庭柯。

永远比人命硬、更幸运一点的季庭柯。

汪工偶尔也想纠正自己的措辞,他总是恍惚,或许这些年里,蜷缩在密密麻麻尘土下的不是“他们”。

而是,只有“他”一个。

只有他真正为了谋生而挣扎,最多、再加上爆炸中死去的那五个。

季庭柯不是。

从来,和他们都不是一类人。

口罩之下,汪工憋了口气,直到季庭柯捅了他一杵:

“看天上。”

那一阵风已经过去了,从汪工的角度,看不到什么太阳、月亮。

他抬头,一不小心就被尘霾砸得灰头土脸。

25.她的伪装

灰头土脸的汪工摸了摸比脸还干净的兜,掏出悬在一串圆环上、银亮的钥匙。

那上面,也贴了个印刷红框的标签,水性笔迹张牙舞爪:401。

巧了。

季庭柯弹了弹钥匙,任凭它撞上圆环,很清脆的一声。

他问:“季淮山安排的?”

汪工咧了咧嘴,他卡着痰、清了有些干燥的喉咙。

“他说你不肯回去,听不了劝、又容易冲动,让我看着点。”

季庭柯冷笑了一声。

季淮山倒是大方。

不止给了他一张床,还赐了三双眼睛,分别来自老厂区的组长、怀揣恨意的叉车师傅、以及汪工。

他在敲打他,借别人的手,一寸一寸地、敲碎他全部的硬骨头。

一边说着,二期车间的方向,忽然传出刺耳、尖锐的打铃声。

厂区还保留着“打铃”的习惯。

铃声一响,车间主任就开始招呼:“上工”。

汪工一下反应过来,却没有顺着人流走。反而撒丫子往宿舍跑——带着他的行李。

季庭柯喊他,汪工留下个背影、头也不回地喊:

“驴拉磨的时候,还得先往脖子上套绳呢!催催催、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半踩的球鞋被甩得“啪啪”响,是整个厂区中,最磨叽、最慌乱的一个。

他拖着有半人高的行李,匆匆上了宿舍楼四层。

那一间房,另外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已经走空了。

只剩下孤零零的两张上下床,角落里一只硕大的铁皮柜。

汪工拉开了行李箱拉锁,更多被压扁过的杂物弹出来——

他半个身子埋在铁皮柜里,捣鼓了半天。等临近晌午的时候,才从行李中掏出个杯子:

宿舍里没有水,只有个老式的“热得快”。

汪工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敢轻易用:

他担心,有不讲究的老汉,用这玩意烫过臭袜子、骚内裤。

索性,后来干脆去洗漱间里接了杯生水——烧也不烧。

左右、四下看了看,在确认这一层人都走空了之后。才掏出一支不足掌心长的白色管子,反扣、丢出一片泡腾片,浸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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