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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43)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呲啦。

水面翻出白沫子,以及奔涌的气泡。

汪工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

直到灌得一滴不剩,他才觉嗓子眼儿处的黏腻感好受了些。不再是痰胶黏着,不再需要忍着——在季庭柯面前,不住地清嗓子。

他换了工服,拿着黄色的安全头盔在手里掂了两下。随即,往厂房的方向去。

无论是工地施工现场,还是工厂。都有一句老话叫:

黄的干、红的看、蓝的说了算、白的到处转。

季庭柯安全帽的颜色,就和汪工的不一样。他先汪工一步被上面叫去参加班组早会、安全培训。

401的木门,最后是被风带上的。锈顿的锁眼映出汪工下楼的背影,呼啸出一丝凉意。

*

盛泰的生产经营范围囊括了“有色金属复合材料、铜铝合金材料、散热管、铝合金异型材”等。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年,曾经入选过当地制造业单项冠军示范企业名单。

汪工所谓“烧灰”的工作,又叫“炒灰”。指利用高温对铝灰进行烧结处理,烧除铝灰中的有机物和水分,将铝灰烧成块状、方便进一步回收与利用。

这,才是第一步。

幸而他过去干过,不必消耗人手来带。

火法回收后,又要无害化处理、铝灰资源化利用工艺。需要借助浸出剂,将铝灰中有害的氟、氯及一些重金属浸出,以期得到可以合格排放的浸出液、污染物含量符合标准的固体废弃物。

汪工捏紧了口罩上的铝条,他深吸了一口气,绷紧了小臂上的青筋——

他将铝灰送置回转炉内,任由锅炉炒制、偶尔搅拌两下。漆黑的眼睛里,印着熊熊火光。

火光里藏着季淮山、布满算计的一张脸。

中年男人捏着钢笔屁股,不怀好意地反问他:

“走都走了,怎么、还愿意回来?”

刚才,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当初是因为惜命。”

那么,现在呢?

“现在是因为,外面兜了一圈儿,发现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汪工半摘下手套,用虎口处抵着、揉了揉盯酸了的右眼。

火烧得太旺了,炙得他眼里都挤出了两滴水。

历经一次重大事故后,工厂显而易见地抓得更严格。车间里来来往往都有安全员盯梢,多数人都不敢随便张望、甚至交头聊一嘴。

汪工候了半天,待回转炉完全炒制后停止加热、冷却后交给下一个工人包装存储的功夫——

他偷溜了出去,想蹭一根烟功夫的闲。

车间外。

汪工做贼一般地,从裤袋里翻出了一包“和天下”。

他再掏打火机,两根手指摸了半天、白色的兜里层都翻出来了,才猛地想起来、一拍脑袋:

终究,还是太久没上工了。

车间里有专人“拍兜”的,每天检查是否携带明火、易燃物。

汪工t差点忘了,他的打火机、早被自己扔在了铁皮柜里。

男人只好悻悻地垂头、往角落走,打算放个水就回去,后背却突然被人拍了一掌。

不重。

但这不是陌生人打招呼的方式。

汪工原以为是季庭柯。他回头:却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透着狰狞的面孔。

汪工认出来,眼前的人,正是更早些时候、在一期开叉车的曾翔。

只是,他变了许多——

只剩下了一只眼睛。

对方的另一只眼睛还用纱布裹着,仅剩的一只眼、迸发出惊人的光。

“你怎么也回来了?”

这句话,汪工今天听过太多次。

他并不关注、也不急于回答。眼神只盯着对方手里的动作。

曾翔手里晃着的,是一支打火机。

汪工的打火机。

汪工记得很清楚,这支火机是他去韫城那天,从饭店里顺的。

上面还印着韫城那家饭店的定制广告,很土的红底白字。

他一把抢了,点了根烟,幽幽地:“你他妈有病吧——没事干、掏老子的柜子?”

对方双手摊开,往后退了一步。

他冲着男人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大。

“说话别那么刺,柜子都长一样,翻错了而已。”

汪工摩挲着那支火机,一下听出弦外之音。

曾翔真正想翻的,其实是季庭柯的柜子。

他鼻腔里溢出一声哼,也散了根烟给对方。

对方捉着那根烟,来回转了一圈儿。

“和天下。抽这么好?”

汪工猛吸了一口,直到火光燃到烟屁股,才舍得扔在地上踩一脚。

他说:“季淮山赏的。”

汪工要回去了。

曾翔却在背后喊住了他。

“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喝泡腾片的习惯。”

对方目光沉着,似乎意有所指。汪工一下联想到自己柜子里、那个被自己亲手撕掉标签的小管子。

他自然地回头,克制着面无表情、早有准备一般:“是啊,人到年纪了,得保养。”

曾翔将烟夹上耳朵,配合地“嗯”一声。他摸了摸裹着独眼、半包着头的纱布。

“不过,还是少抽点吧。据说某些人、已经连烟味都闻不得了。”

“那是还顾虑着,不想死的。”

汪工扯扯嘴角。

“我们这种、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他转身走了。

留下曾翔,依旧穿着那一身灰色的工服,原地立着、若有所思。

**

远处,季庭柯捏着张“隐患排查表”,从车间里、从工人堆里钻出个头。

临到饭点。

这伙工人破天荒地不急,借口“屙屎撒尿”地跑出来。连安全帽都摘了、拿在手上晃,不住地拿眼睛往办公楼那处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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