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5)
出乎意料地,罗敷没有删除搜索记录。
那一栏简略、赫然立着:
“西山一工厂爆炸已致3死2失联,涉事企业前一天刚获工业百强”
“盛泰轻合金工厂招聘信息”
兀地,季庭柯手心生了汗。
他掐着指尖、捏爆了一颗糖的包装袋。
甜腻的、让人心烦的。
他咬碎了一颗,薄荷的气味在口腔溃开,直冲嗓子眼儿,辣、麻、呛。
季庭柯黑着一张脸,去翻糖纸背后的印刷字——
“戒烟糖”
一点报复的意味,恶作剧的笑趣。
他冷笑一声,“啪”一下、关上了笔电。
罗敷听着隔壁房间“咚”一声响。
似乎是椅子腿儿撞上了桌子。再是凌乱、匆忙的脚步声,顿在自己房门口。
季庭柯忍耐、压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罗敷?”
罗敷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带着戏谑意味的:“怎么了?”
门外的音量压低,像是克制着与自己做心理斗争。良久,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没什么——燃气热水器是杂牌。开关和排风扇连接在一起,打开排风扇,热水器才能通电打火。”
“别忘了。”
季庭柯眼眶发烫,死死盯着门把手,指腹压了上去。
“知道了。”罗敷喊了一声,“还有事吗?”
男人松开了手,他顺势插回了兜里,阴郁的脸色隐在半湿的发下。
“没有。”
他撒谎。
罗敷却在那一瞬开了房门。眼神交汇、她黑漆漆的目珠盯着他,她的手指触在他方才碰过的把手附近、牢牢附着。
像是一种挑衅,明目张胆地试探,湿透了一双眼。
“我想换次卧的锁。”
季庭柯抬眼看向她。
她玩笑:“我怕你勾引我。”
反将了一军,季庭柯手指无意识地在口袋里剐蹭了一下。
“随便你。”
*
晚七点。
汪工透过猫眼,盯着门口的季庭柯。
或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男人阴气森森的——
一天的烈日也没能灼散开。
他不敢耽误、赶紧开门:“季哥?一天没杀鱼,手痒了?”
对方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狠捏了一把。
汪工往后退了一步,不敢承这趟无名火,怕季庭柯顺带着把他也给片了。
季庭柯问:“有酒吗?”
他寸烟不沾,酒量却好。
汪工说有,“红盖的汾酒,42度的。”
季庭柯很少喝这种混合窖香的粮食酒,一股子辣味。
但破天荒地,他点点头、带点心烦意乱。
“我下去买俩菜。”
汪工拦在他前头:“我去吧。”
楼下朝外的门面就是一家卤店。两个男人喝酒,酒是主家,菜才是点缀的装饰品——一碟花生米、一份蚕豆、半份牛肉。季庭柯就着、辣饮几口,透明的液体顺着耸动的喉结向下滚。
他声音压得低:“我觉得,不太对劲。”
汪工酒量差些,脑袋都发了晕,嘴里还在无意识地附和:“哪儿不对劲?”
“我把次卧租出去了。”
一粒花生米抛高,衔进嘴里,对方咋咋呼呼:“好事儿啊!”
“男的女的,几个钱租出去的?”
季庭柯指头顶着汪工的脑袋,又压回去:“女的,你见过。”
“谁?我见过?”
“昨天。”
想起来了,一拍头:“那黑包?!”
季庭柯,“嗯。”
汪工觑着他的脸色:“不高兴?”
季庭柯给自己添了半杯酒,想起女人那双不冷不热的眼睛。
“她来路不明,不知道冲着什么来。”
从鱼加面馆初遇,她分明表现得多智、神秘,却把包忘在了店里。
再到守在家门口等他,利落地签下租房合同。
再到方才借用电脑,留下令人生惑的搜索记录。
像一口井,发出妖冶、吸引书生的魅惑歌喉。
她在引导他。
汪工没了继续喝酒的心思,摸了摸颈后的细汗:“你是说——工厂爆炸那事儿?”
季庭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撑着下巴,淡漠得像阵随时能飘走的烟——
如果没有人能够在现实中拉他一把的话,就要飞没了。
“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汪工背后都起了毛,酒醒了大半:“不能吧?”
他宽他的心:“那事都过去小半个月了——哪能有这么多人惦记?”
他说着也燥,要去摸烟,半道儿想起季庭柯最忌讳这个,又讪讪放下了。
“说不定,为点别的。”
“什么?”
“男女那点事呗——”
他咂摸着,瞥向季庭柯刚毅的侧脸。
“卖鳊鱼那老板娘,盯你几天了,腰拧得像条蛇。你真当,她是孙二娘投得胎,为的是血溅鸳鸯楼、投奔龙虎山?”
季庭柯拿筷子敲了一下汪工的手,顺道儿将他的烟盒打落在地:
“闭嘴。”
他知道,公寓客厅的纸篓里,昨夜也有一盒一模一样的汾酒爆珠。
罗敷昨天晚上扔的。临出门前,季庭柯瞄了一眼,又不见了。
他知道是罗敷捡了起来,或许就在此刻,他不在家的当下,她躲在房子里吞云吐雾——
虚渺的烟、舔舐的幽蓝焰火,氤湿烟嘴、尼古丁往肺里倒灌、粗犷的烟油游进嗓子眼里。
然后她会咳嗽,像所有手指发黄的老烟民一样,肺里插满了垃圾。
她以为他没看见。
季庭柯最后灌了口汾酒,一脚踹开了凳子。
汪工诧异:“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