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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70)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她问:怎么。

声音很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季庭柯的音量低了一下:没怎么。

“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罗敷手上的动作停了。

她说:“你在地下。在十方阎罗殿、十八层地狱。”

季庭柯眯起眼睛、仰面吸了口地下的浊气,

他笑了笑:

“我现在,在进入斜井前、最后一段有信号的路上。”

“再往下走,就得坐猴车、下综采工作面——会彻底和外面断了联系。”

罗敷手撑在地上,她离那口通风天井又贴得稍微近了些、头够着往里望了望:

她只看到了一簇白光。

那是季庭柯矿工帽上绑着的头灯,由于距离、凝成指甲盖的大小。

那一簇光,随着季庭柯的动作、忽上忽下地摆动。

似乎,是在对她摇曳招手。

女人问:“你是怕,我找不到你、会担心吗?”

季庭柯的鼻息,都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而一顿。

他抬头,望了望天:

准确来说,是每一位矿工从地下抬头、只能窥到的那一小片、圆形的光亮。

他说:“是啊。”

罗敷顿了近半分钟。

半分钟的停顿后,她才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听到自己低低的笑,问对方:

“你是不是,有事想求我?”

季庭柯闷哼了一声:“嗯。”

他像是喝多了、又或者要赴死一般坦荡。

罗敷静了一静,她仰着头、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眼眶一热。

“那你说,'求你了'。”

“求你了。”

季庭柯笑了笑、咳了一声,直击回去。

“满意了吗?”

罗敷没有开口。

又是漫长的安静。

季庭柯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喊了对方的名字。

他问她:

“我们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停在矿区地面上的钻机。还有涂了红色油漆、一个圆圈点的采样标记?”

罗敷想了想、迟疑着说:“有。”

巨大、姜黄色的钻机。

几乎维持了其二十年前正常工作的姿态,它斜靠在一边——

身侧,是那块被标记、显目的采样点。

她听到季庭柯说:“一个小时。”

“以一个小时为期。一个小时之后,我如果没有上来,你就对着那块采样点、启动钻机。”

罗敷爬了起来。

她吸了一下鼻子,有些反应过来了。

罗敷张了张嘴,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她问:“为什么?”

季庭柯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沉得发闷。

他想到三天前,自己独自私下钼矿:

男人并没有过多深入。

只是在触到二十年前、那片倒塌的墙体后,匆匆撤了上来。

那片废墟之下,有很浓重的瓦斯气味。

二十多年间,从未有人踏足,像一只滋生细菌的培养皿。其中不断炼化,只待一根柴点燃。

只是这一次,味道较之前、更重了。

季庭柯说:“不止一次。我在地下、在矿井里,都闻到了瓦斯的味道。”

风量降低、温度攀高。

空气中有颤动的迹象,发出“咝、咝”的氧气流动声。

这些,都是瓦斯爆炸的前兆。

“在中国境内,大多数矿井都属于高瓦斯矿井。一定的浓度、一定的引火温度,或者爆源吸入大量的氧气,都会引起爆炸。”

“一旦爆炸,不止是地下的矿井、还有地面,以及附近的煤一中,都会受到波及。”

季庭柯没来得及说出下文。

罗敷率先抢答了一句:

“防止瓦斯聚集、处理积存的瓦斯。最简单的方法,俗称——通风。”

她闭了闭眼,用低沉的声音补充:

“你想利用钻机。在取样点上打通、钻出一块地t方,让地下的空气更开阔。”

让积攒了二十年,像是被焖在了培养皿中的瓦斯。

在临近爆炸前、有一个哄散的机会。

季庭柯很难得地,附合了一句:“嗯。”

他攥着季淮山的手机,重新扔到了地上。方正的边角在灰里磕几个来回、最后滚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男人说:

“在没有引火源、同时废弃了二十年的矿井之下。唯一、随时会爆发的危险因素,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人。

罗敷了然,缓缓地、吐出一个名字:

“季淮山。”

作为当下,矿井里最不稳定的危险因素。不排除有可能性:追求半世虚名、功利,最后落得一场空的季淮山,一个想不开、一把火点燃了瓦斯。

拉着所有人:

季庭柯、以及煤一中家属院当年侥幸逃生的所有人,一起陪葬。

罗敷拢着后脑勺的头发,以指做梳、往旁撇了撇。

原本披肩的发,没有皮筋、被拢成一把合在掌心。她挑出一缕,乱糟糟地捆死。

整个人已经有些躁地,频频质问季庭柯:

“为什么,在一个小时之后?”

“一个小时,是预留时间。”

季庭柯踩住了脚边的碎石子。罗敷能听到那颗石头被践在男人鞋底下,不甘、曲折地挠出道疤痕。

“如果,季淮山存了那样的心思,我会拖住他一个小时。”

“那如果,他没有呢?”

“算我自作多情,算侥幸一场。”

罗敷听了个大概。

她将额头轻轻靠在罐笼边、换了个姿势: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

通讯另一端,季庭柯微弱地“嗯?”了一声。

罗敷的嘴唇,抿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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