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71)
“无论季淮山是否动手。以防万一、我们都可以直接去疏散煤一中家属院的住户。”
她说:“重金属污染、瓦斯气体。无论有没有被逼红了眼的季淮山——这里,早就不适宜居住了。”
女人一字一顿地、放慢了语调。
季庭柯听见她说:“第三条路。是你上来,不与对方、做这个了断。”
季庭柯望着腐朽、破旧的通风天井。
男人摇了摇头——
也是动作到一半。
他忽然意识到,罗敷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
他自嘲地笑了笑,反驳了一声:“不。”
“煤一中的人,走不了了。”
“除了获得赔偿金的那五家,在着手搬离以外。其余的,矿下攒了半辈子的钱、都送往了医院。
留下的老人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们知道什么是死循环。
知道自己无法破局,所以只能拼了命地、想尽一切办法把下一代往外送。
送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季庭柯宽大的手掌,松松地盖住了自己的脸。
昏暗的光线,从他的指缝里、钻入未来得及完全阖上的眼。
他反问罗敷:
“像你说的那样,然后呢?”
“以后,该怎么办?”
“季淮山是个商人,讲究利益最大化。他不会做赔本买卖。”
“倘若,他所说的病是真的:他没几天可活了。一定会拼了命地、将那些反咬他一口的人,一起拖下地狱。”
在季淮山规划的复仇名单里,不会只有季庭柯一人。
最起码地,还有整个煤一中家属院。
“躲藏下去,不去赴约、不了断——让季淮山错失这次机会。”
季庭柯垂着眼,他喉咙动了动。
他扯拽了几下,安全帽的搭扣。
“但事实上,敌在暗、我在明。季淮山哪怕还能活一天,多活一个月、半年。
只要活着,就永远还会有下次、甚至下下次机会——
但不是每一次,我都能想到办法阻止他。”
季庭柯又叫了一声“罗敷”的名字。
他问她:“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的话落地太快、太重。
罗敷没能接住。
它“啪”地一下砸到地上,激起无数尘土。
她听到他说:
“在矿下做个了断。”
“了断的另一层含义,叫:不死不休。”
罗敷眼前一片清冷,时而变得模糊。
她的眼神晃了一下。
与季庭柯的力道不同的是,罗敷的语调也掷在地上:
却是轻飘飘地,分量轻地、像是要被风吹走。
她问季庭柯:“你所假设的可能性。估摸着、大概有几成会发生?”
男人忽然笑了出来:
“大概…三成吧。”
罗敷灌了一嘴的风沙,她“呸”了一下。
“那么,活着的可能性呢?”
那边顿了很久,似乎微微抿住了唇。
而后,他说:“九成。”
季庭柯说:
那天夜里,盛泰爆炸的那一刻、他其实都看到了。
透过宿舍被震飞的玻璃窗,他看到了满天的火光、炸得鼓起来的厂房顶。
他感受到了地在震动,人在天上飘。
耳边有很多声音:惊慌的、被吓住的,以及刺耳的尖叫声。
他唯独听不见,那五人死前的哭嚎。
他说:“我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让悲剧、重新上演第二次。”
“我不会再害煤一中家属院的任何人,再一次。”
罗敷的喉咙,一直细微地颤抖。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上、早爬满了汗。
被风一吹,罕见地在夏日,凉得一哆嗦。
“九成的生机。还有一成,通往死门。”
“变数是什么?”
她听到了来自矿下、季庭柯的一声叹息。
他说:“变数是——你。”
“启动钻机,有一定的危险。譬如,你来不及跳下来、或者我预估错误。”
“你就得和我一起下地狱。”
“又或者,你怕了、现在就离开。那么,你就成了唯一的变数。”
说罢,男人自己都有些困惑地、重复那两句。
他问罗敷:
“那天早上,你为什么不走?”
“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罗敷没有回答。
她慢慢地,将脚下的土跺得更深。
在通风进口,隔着层迭的黑暗,和季庭柯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而后,耳边最后一丝声音也被掐断了。
罗敷最后听到的,是季庭柯走向更深处的脚步声。
经由空间、风扭曲,好似一声野兽嘶鸣。
问她:
你愿意和我一起,下地狱么?
那声音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罗敷的错觉。
进入斜井开拓的钼矿前:
季庭柯将两部手机并排、又重新放回了通风井口下。
它们紧挨并肩,是各自主人没有过的和谐并肩姿态。
黑漆漆地屹立。像两块、忘了刻上铭文的墓碑。
40.倒计时(一)
在距离那两小块碑不远的地方。
季庭柯摆正了头灯的位置,让光线直射与自己目光所平行的方向。
往前继续走,是巨大、被震落得掉了半截儿的“猴车”。
“猴车”——
因乘坐的位置只有一竖杆、一墩儿,人坐在上面、扶着杆,就像一只上吊的猴而得名。
它也有个专业名、又叫:矿山架空乘人索道。
这是一种用于斜井开拓的地下,借助钢丝绳、驱动轮、托绳轮、压绳轮等配置,输出动力、带动驱动轮和钢丝绳运行,从而输送矿工、提高工作效率的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