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86)
有人受伤吗?
要不要,喊救援队?
离罗敷最近的热心学生,刚回了一句:“有”。
她想说:有一个,刚在下垭口时摔了一跤。
后面的t话没来及的说出口,脚腕就被人攥住了——
躺在地上的女人,依旧维持着、被那个陌生面孔的男人压在地上的姿势。
她伸手攥过对方的脚腕,阻止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把那一声“有”驳斥了回去:
“没有。”
“不需要喊救援队。”
话,是对着护银钩村的村民说的。
眼睛却紧紧缠着上方、那个凭空出现的陌生男人。
她意味不明。
他眉骨硬铮。
风在草地打旋,罗敷的眸光很深,像一口老旧、长满滑腻青苔的钟。
她提到更早的时候,在煤一中家属院附近、在仁桥公墓的门口。
在那一堆沁满汗臭、八卦声的人群中心:
“那时候,你的腿被人打断了。我给了你选择——
带你离开。又或者,告诉你、我是谁。”
季庭柯记得。
那一天,他选择了后者。
罗敷浅浅地呼吸着,她用指头、漫无目的地触了触男人的眉眼。
她瘦了。
他也是。
“今天,腿折了的人是我——我不要你做选择。”
她的眼神里带出一丝野性,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你能不能,背着我下山?”
季庭柯的目光,在那一瞬、忽然变得又暗又沉。
他的嘴角松松挂着,冷不丁笑了一下。
他反问她:
“你不是知道吗?那天,腿折了——是我装的。”
罗敷说:“我知道。”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唰”地扔开那根树枝作的拐,平静而无声地盯着他:
“忘了告诉你,我也是。”
“我是说我。”女人一字一顿地,声音都藏在了风里。
“我也是装的。”
*
直到后来,无论再过多久。
罗敷始终都记得这一个夏天。
她在五台山,在文殊道场,得偿所愿的一天。
故人重逢,她趴在故人的背上,走过朝台路上的最后一段。
最艰难的一段。
有灵狐远送、神牛甩尾,从另一个山头传来古韵悠长的风铃声。
故人的身材高大结实、背很宽,温度烫到女人几乎倚不住。
她叫他背自己,是有意试探:
季庭柯的步子很稳、气息很平,体力尚佳——
罗敷的目光缓缓地落了下去。
她的指尖摸向了男人的头顶,指向了那一小块结痂的疤痕。
一两根硬短的发,沿着指甲的边缘、扎进了女人的肉里。
不痛,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口。
似乎是心有所感。前头负重的男人,忽地扭回了头。
他盯了罗敷几秒。
直到她开口,指尖有意无意地、掐皱了他的领子。
“那一天出事之后,汪工就报了警——
救援队伍在数个小时内赶过来。整整、这么多天,没有人能找到你的尸体。”
快要下山了。
不远处,灯火万家。卖五爷手串的老板,叫卖声都捯饬到了耳边。
他们叫卖:“要收摊了,五十一串儿!”
夹杂在这些喧闹的声音里,罗敷的语调依旧很轻。
但季庭柯听得清楚。
她问他:
“你究竟是怎么活着,从地下爬出来的?”
她像一颗烂掉的苦杏,散发出酒酵的酸腐味。
最后一句,还是淡淡地、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
“你到底去哪儿了?”
**
等到太阳落下山头,夜幕一点一点地笼罩下来,山脉、云朵,世界都被染成了藏青色。
季庭柯盯着天看了一会。他把着罗敷腿弯的手,慢慢地收紧。
他说:
在赴约季淮山之前,自己曾经去过一次钼矿。
也是在借汪工之手、将季淮山所有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公之于众之后。
季庭柯躲进了钼矿之下的矿井里。
像童年时期每一次犯错,每一次逃避考试、逃避写作业的时候一样。
时隔二十年,他再一次登门造访:
“我看见荒弃了二十年的燃油钻机。
那一台只需要加满燃油,就可以再次使用的钻机。”
这一句话刚说出口。
季庭柯察觉到,背上的人、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她躲在他颈子的后方,沙哑着嗓子问:
“然后呢?”
“然后,我去了井下,去了二十年前、遇害者曾经避难过的硐室。”
罗敷的声音从男人的脑后边儿落下来,她沉沉地问出一声:
“硐室?”
“一种不直通地表出口,横截面较大、长度较短的水平坑道。可供人休息、躲避矿难。”
季庭柯抿紧了嘴巴,他说:
“我是去拿东西的。”
二十年前,钼矿底下一经渗水,一部分人当场死亡。另一部分,来不及逃出去的工人、纷纷避难于硐室。
最终,却也因工头瞒报矿难、救援不及时而困于硐室。
他们没等到救援,而后永远长眠地下。
遗体被拖出来了,操作作业所使用的矿工头灯却还留在下面。
他想要拿回来。
然而,在那一间鼠满为患,恶气熏天的硐室里,在那一堆杂物、刻意砌成山的仪器堆角落里。
季庭柯,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报道称:二零二二年高新网十月二十六日电,十月二十五日,西山省高速交警四支七大队在翼城高速服务区截获了一批疑似非法运输倒卖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