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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85)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防不住坚信“每触一次霉头,都是文殊菩萨在助清业障”的香客们。

他们纷沓而来,有人幸运、无事而归,有人倒霉撞上了,找救援、逃窜而散。

但没有一个,像罗敷这样:

她分明离那躁动的野猪群最近,近到为首的那头、一颗独牙几乎撞上了女人的背。

她没动,似乎压根就没打算跑——

并不是碍于不方便的腿脚。而是回到了,昨天自鸿岩门爬上东台顶时的状态。

听不见,不明所以。

目光放空。

但眼下、当下,队伍分明落脚在海拔更低的护银钩。

罗敷表现得也不像耳鸣、听不见的样子。

她面容冷静,手里攥着那根撅折、充当登山杖的棍子。

她像是在等着什么,像是在从容赴死。

嘴蠕动了两下,像是在默念着什么。

有离她最近的,匆匆一瞥、辨认出来——

她是在倒数。

从“十”倒数到“一”。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反而隐隐扭曲着期冀。

下一秒,比她倒数速度更快的。是从身后草甸中、忽然窜出的年轻男人身影。

从侧面压制,扑倒罗敷在地上。他紧紧压在她身上,一手扼住了女人的咽喉。另一手,掌心摊开、护住了自己的后脑——

千钧一发之际。

离罗敷最近的那头野猪,突然没了要冲撞的目标。它来不及剎车,一头撞在了树上,独牙都折在了树干里。

身后的同类看见了、凄厉地叫了一声,紧急领着队伍折转路线。

“啪嗒”、“啪嗒”。

四蹄踏地,尘土飞溅。

罗敷的眼睛迷了沙,她看不见眼下的境况。

但她能闻到男人身上那股独属于庙宇之中的檀香味儿:

和早上,那个偷供果的小丫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紧绷的小臂肌肉脉络走向,他滚烫、凑在她耳边的呼吸。

活的。

活着的。

活着的,季庭柯。

罗敷在梦里见过,不止一次。

他把手从她的颈部移开,转而捏住了她的鼻子,让她用鼻子呼气、直到耳朵涨满——

最常见的,缓解耳鸣的办法。

他离她很近,低低地喘了一声。

他说:“台化镇的司机靠跑五台山赚钱,专门拉人头、诓人进山走大朝台,香客一走三五天、包车钱也按天数给。”

“在这期间,他们还能打着表、去拉其他游客。”

男人不紧不慢地:“你不是一向,自诩很聪明吗?”

“你的聪明劲儿,都用到哪里去了?”

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被人坑蒙拐骗,只身一人跑到山里。

因为高反,变成半个聋子。

刚刚还耍心机、玩手段,逼他现身的聋子。

自诩聪明的“聋子”被男人压在下面。

她胸腔微微地抖动,指腹按上了他捏着她鼻子的手。

她抖得实在厉害,他几乎要稳不住她。

她带着他一起抖。

罗敷确认过了,他是真的。

有炽热的呼吸,疯狂跃动的心跳。

充满弹性的肌肤,以及熟悉的、那样针锋相对的态度。

不再是猜测、臆想,或是经由小居士嘴里一句话,延伸出看不见前路的期冀。

她赌,赌那个小居士口中的人是“他”。

赌他还活着,赌他知道她来了。

赌他会跟上来——

她赌对了。

五台山上特产五台蘑,山上除了蘑菇、粥、素菜以外,罗敷已经许久未见荤腥。

她忽然有些牙痒。像是嗅到了珍馐佳肴,狠狠咬住了男人的手指。

含含糊糊地,话都藏在喉间。

只有季庭柯听得懂。

她说的是:

“都用来找你了。”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找你。”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小师兄,我听得见。”

小师兄。

她也学着那小居士叫他,小师兄。

不是寻常香客、居士的语气。

像化娼的观音,盘腿于莲座之上、手里捏着他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46.不是善类

罗敷每叫一声“小师兄”,季庭柯额角的青筋就跟着多跳一次。

像庙宇之中,每日早晨撞钟来报——

城门开启,通衢开市。

一下一下地,都撞在了男人的心上。

连带他捂着后脑的那只手掌心,被剃短的发、挠出细弱的痒:

不是为了“烧戒疤”,那样的剃法。

而是密密而短的一片细茬,里头埋了个不足小拇指长的新疤。已经结过痂,露出一点创面,以及新生出来的、嫩粉色的皮肉。

一枚浅浅的功勋之章。

季庭柯似乎感觉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伤口中汲取养分、野蛮生长。

不远处,一声突兀的应急哨声沿着山脊线吹响。

来自更下坡路,来护银钩村的方向。

体型较大的公猪吓得开路,母猪带着孩子被保护在中间。有剎不住脚的,往土质松软、落叶更丰沛的斜坡而去——

再往下,临近护银钩村口,是密布的铁丝网。有几头野猪不长眼地、“砰”一下撞上。

密网的缺口、冒头的铁丝勾缠刮下它们颈后的鬃毛,痛得它们嗷”地一声,又选择重新逃回了林子里。

有中年男人站在山脚,举了块红布挥舞。

他黝黑、干枯的手作喇叭,对着上头喊了声:

“没事儿吧?”

话里带着口音,夹杂着牛马粪的味道,幽幽地飘回来。

还有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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