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主阴嫚(109)
大王望着她良久,才说道:“好。”
虞姬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眼神,不舍与内疚交融在一起,比外面的楚歌更让人心碎。
她轻轻地站了起来,冲着自己一生追随的男人笑道:“妾新学了一个舞蹈,可一直没有机会献于大王。今日终于有了机会,大王愿意看妾再舞一曲吗?”
“好。”
虞姬抽出了项羽的佩剑,踏着心中的旋律,在晦明不清的火光下翩然起舞。
分别近在眼前,还有什么能留给彼此呢?有形之物难存,何不留下一段只属于你我的美好回忆呢。这是只属于你与我的,不会被任何人玷污……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1]!”大王的歌声道尽了世道沧桑,说尽了天不顾我的无奈。上苍啊上苍,您为何对英雄如此残忍?
虞姬和而歌之:“汉兵已略,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2]?”她将长剑抵在脖颈,迎着大王惊恐的目光用力一划……
“那你为何还活着?”阴嫚听完了全过程心道,这好像跟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虞姬抚摸着脖子,温柔地解释:“大王拦下了我。”
阴嫚了然,人的本性,不愿意带着重要的人赴死。她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虞姬恳求:“公主,求您带妾去见大王。”
“他既然丢下了你,你又何必巴巴地上前找死呢?”阴嫚说道,“生命可贵不要随便挥霍才是。”
“那只是你们的想法。”虞姬继续说道,“虞姬生来便是楚人,注定要生活在自己的国土中。倘若天不容西楚,妾亦愿意追随故国而去!”
阴嫚无动于衷:“既然如此,在哪死不都一样?又何必去见他?”
“可妾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他,这一面对妾很重要,公主您能明白吗?”虞姬目光凄凄。
阴嫚心头微动,她怎么会不明白呢?见最后一面是为将所有的一切画上句点,不留遗憾。她错过了很多个最后一面所以心中有许多遗憾。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积雪席卷殆尽,露出了地上的干草。它们在风中颤抖着身体,向一个方向倒去,延伸到天际。
项羽拄着长戟站在堆满荒草的岸边。乌江就在眼前,涛涛江水滚滚东去。再向前看去,那是楚军将士们魂牵梦绕的家乡。
许多年前他带着江东子弟们渡过乌江,问鼎天下,那个时候他的身边有许多人,欢声笑语从未间断。可现在那些熟悉的面孔早已沉睡在异乡的泥土中,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何人之错也?项羽问自己,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乌江亭长焦急地请他上船,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资格再登上那条回到故乡的船了。
项羽拒绝:“不必了。籍与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而西,如今无一人归还,纵然父老怜惜我,我又有何脸面再见诸位?”
亭长欲再劝。
“籍与天争,败矣。天命已至,我难再活。”项羽摇头:“籍已亏欠家乡父老良多,不忍再将战火引入江东,使得诸君不得安宁。”
他将乌骓交给了亭长:“此马追随我多年,我不忍见它受死,请亭长将它带回故乡吧。”
亭长含泪:“大王!”
“走吧。”项羽背过身,“告诉家乡父老,安心生活,莫要为我复仇!”
小船离了岸,木桨拍打着水面,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啜泣。
项王啊项王,你为何不过江呢?
八千江东魂客死异乡兮,籍怎能抛下他们。
远方传来了马蹄声,银亮的盔甲出现在项羽眼前。项羽敛去悲情严阵以待,却不想在铁疙瘩中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虞姬!”他惊愕,“你怎么来了?我不是——”
“让她好好找个地方生活吗?”那个疯女人接过了他的话,接着又笑道,“拜托,不要打着为你好的替别人做决定。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有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戒备地看着所谓的芈欢公主:“你有什么阴谋?”
“对一个将死之人施展阴谋实在不符合我的美学。”芈欢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你可以当作我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偶尔发了善心满足了一个可怜女人的愿望。好了,你们聊吧。到死的时候,我会提醒你们的。”
项羽心想,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疯子?我纵然是落魄了,想要杀死她也是手到擒来的,她怎么敢这么做?
当那双纯黑色的眸子再次看向他的那一刻,项羽终于想起来他在那里见到这双眼睛。
“是你。”项羽笃定,“你不是怀王的子孙。你是他的堂妹。”
被项羽识破身份后,阴嫚非但没有紧张反而还笑了起来:“是啊。你打算如何?告发我换取活命的机会?还是现在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项羽的长戟抵在了阴嫚的脖颈上,吓了虞姬一跳。
杨和等人要上前,却被阴嫚叫住了。她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看着项羽,直至项羽将长戟从她的脖颈上移开。
阴嫚摸了摸出血的脖子,笑道:“我现在可是很脆弱,项王这一下,我恐怕又要病上一段时间。”
项羽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和你堂兄一个德行,死到临头还能笑出来。”
阴嫚:“我就当项王夸我们兄妹乐观了。”
“你们该觉得大仇得报了。”项羽冷笑一声,“我这个灭了你们全族的凶手终于要死了。”
“当然。”阴嫚笑一下,“但有些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