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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臣贼子(145)

作者:张参差 阅读记录

但景平在李爻面前太知进退,极少纠缠他回答什么。

“她是如何死的?”景平淡声问。

那老妪丑陋、甚至邪恶,却也是个母亲,当年她见到信国夫人尸身时钦佩唏嘘。现在景平要为她儿子医毒,她更对他没有敌意:“老妇当年只远远看到有人装殓她的尸身,想来是被人刺死的。”

景平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不能给他好好医毒了。”

“景平!”

李爻沉声叫他,在他肩上一按:“即便心有噩梦,如今梦也醒了,不要再去回忆了。”

景平惨笑了下:“可我若不去追问,又怎知是否依然身陷噩梦呢……”

他说着,看向那老妪。

老妪很是为难。

汉子在一边冷笑:“老太婆,他自己找不痛快,你何必泛滥人家不稀罕的怜悯?”他扬声对景平道,“我看清了,你娘当时被人剜眼、削耳、剁手,死得惨极了,对方这样折磨她,该是想引你出来,可我们当时没听见她出半个音,想来她为母之心钢忍,是为了你忍疼到死。”

那不是梦!

景平其实早就想到那不是梦……

但这事揭晓的一刻,他的心还是像被千斤重锤生生砸中,捻得粉碎。

他阖了阖眼,心里有股燥闷气怎么都无法遣散,深吸一口气,夺门而出。

“景平!”李爻紧追出去。

身后传来那汉子没心没肺的嘲笑。

第070章 眼泪

能随李爻住在城中驿馆的, 都是有军阶的将官。

他们各有事做,驿馆里的人并不多。

可景平想寻个彻底没人的地方依旧不易。

他本想跑去最后一进院子的尽头,找个角落缩一会儿, 闪念间觉得那地方也不好, 索性一路回屋。

李爻追着他。

景平进屋回手关门, 李爻已经追过来了, 一把扣住门缝,闪身进屋,才关了门。

“太师叔, 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不行, ”李爻不等他说完,不容置疑,跟着柔下声音,“你身上有伤, 又刚中毒,我不放心, 就在一边不吵你。”

他说完,往窗边不起眼的凳子上一坐,不再吭声, 气息压得极低, 恍如变身大花瓶, 还真没什么存在感。

可景平怎么可能当他不在呢。

景平看他, 眼神里有李爻没见过的复杂神色, 不知是委屈多些, 还是难过或愤恨多些。

但无论是什么, 那小眼神都足以让李爻的怜惜蓬勃而出——景平从头到尾都无辜,无妄之灾却从未给过他半分慈悲。

或许, 他生为信国公世子便是辜罪。

王爷是没办法再扮演花瓶了,起身到景平近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可以哭,不用憋着。”

景平的侧脸紧贴着李爻胸口,对方身上那抹辨识度极高的香味绕在鼻息间。他合了眼睛,想哭,无奈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是木讷地坐着,感受着李爻在他背上安抚似的轻轻顺拂。

悲极无声。

景平不知心间堵了口怎么样的闷气,他尝试将那口气息化掉,却徒劳。

李爻听出他气息沉闷,把他从怀里扶起来,稳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景平说不上来。

娘亲在他的生命中已经淡得像一个符号,虚无、缥缈,随着时间的流逝远成一道看不出轮廓的烟,最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随风化散,再也看不见。

他无数次地想,那个分不清真假的场景并不是梦,所以他以为事实确凿也难在他麻木的内心激起过大的波澜。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后就会放下了。

他当然依旧会悲伤,但也仅限于悲伤。

可他终归是将“娘亲”两个字看轻了,这一刻真的来时,他才知道曾经的念想多么的想当然。

娘待他的诸般柔和美好,恍如在这一刻都活过来,变得狰狞——身为我儿,怎能看我被人折磨致死无动于衷!

他的理智告诉他,那是娘亲的用心良苦;他的感性却如鞭笞般质问他,心何以安!

嘉王死前,曾留下一句没说完的话:你以为杀你爹娘的真是羯人……

那断断续续的言语,佐证着事情的真相。

李爻见他不说话,极轻地将他额前碎发拢好。

这动作过于缱绻,若放在平时,景平心里的花早开成一片御花园了;而今他只是失神地一愣,反应不过来似的抬眼看着李爻。

看上去委屈死了。

李爻心里抽得一疼,他想了想,拉过椅子在景平对面坐下,柔声道:“我给你说说我的事情吧。”

他漫不经心地倒水,递给景平一杯:“我爹娘死在战场上那年大晋才刚定都,当时天气太热,他们只有骨灰回来了。此外还有一片碎布,是我娘写给我的信。当时军中物资匮乏,她重伤自知难医,撑着力气想写嘱托,只来得及扯下片衣裳用血写字。”

这些旧事李爻只字未提过。

景平怔怔地看着他:他是在剖开愈合的伤口安慰我啊。

“我娘性子很活泼,数落起我来又很啰嗦,”李爻说到这,怀念似的淡淡笑了,“我以为她的嘱托定又是长篇大论,从鸡零狗碎到忠君爱国、建功立业……可展开那片布,只有劲力舒松的几个字‘吾儿福气绵长’……”

李爻眼睛里有星灿闪烁,他当然也怀念娘亲的爱,只是这份爱经岁月沉淀,已经变成一杯陈酿,回甘绵柔,再难烈得将人呛出泪来。

景平知道李爻想说什么,慈母多败儿,可母亲的爱多是过于慈悲,最真挚的爱念非是盼孩子建功立业,只希望他一辈子无忧无虑、逍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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