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195)
景平摸出腰牌给老人看:“老人家,公务不便多言,劳烦让我进庄子看看。”
农庄里没值钱的东西,老人没多问,只打量着景平,觉得这位大人办公,同伴是条狗,很稀奇。
庄门打开的瞬间,滚蛋闪电似的冲进去了。
景平没让老人跟,向他借了盏油灯,追滚蛋去。
月光落在无人的庄园里,凄清过甚,阴恻恻的。偌大一片地方,暗影阑珊,菜地瓜藤被景平手中的光亮惊扰,变成形态各异的影儿,婀娜、狡诈,又或阴森。
似乎是庄园里味道变得明显了。
滚蛋目的明确,一路跑到猪圈前,停下狂吠不止。
猪都被它叫起来了,哼哼噜噜,骂骂咧咧。
景平提灯照亮。
在攒动的滚圆影子中,见个人形瑟缩在猪食槽附近。
很胖。
越王殿下……避无可避,已经纡尊降贵往猪圈里躲了么?
可这事稍微定神想,便会发觉蹊跷太多了。景平心里蓦地腾起股不祥的预感。他低唤一声“越王殿下——”。
那朦胧的人影依旧鬼鬼祟祟,倚在食槽边,藏在猪群中间。
景平顾不得了,一跃进猪圈。
刚迈步往食槽近前去,几头猪顿时警觉,抬头恶狠狠地“瞪”他。猪的眼睛被月亮打得冒贼火,不知是不是错觉,景平觉得这眼神,很像他多年前在荒野坟圈子周围见过的野狗的。
当然,几头畜生景平是不怕的,他径直过去。提灯照亮。
昏黄的光晕带着侵略性扩散——
预料之外,似是很多天没人来喂食,猪食槽被舔得比脸干净。
光晕攀过横条石槽,移至人形上,景平只来及看一眼,头皮便炸了。
他深吸一口气,自问这些年什么没见过?
可经多见广的他却顿住脚步,半步不愿再往前。
他提着灯,定住好半天没动。
他能确定自己不是眼花,脑子在须臾间分析、消化眼睛收集的信息,跟着他胃里、心里都难以自抑地翻腾起来——油灯半死不活的光亮,照着一张被啃得面目全非的脸。
脸歪向一边,脖子似断不断地在肩上折叠出个诡异的角度,苟延残喘地与身子相连。肥胖的身子也是血肉模糊的,堆坐在食槽旁,被猪一拱就随之晃动。
远远看着像是活的、偶尔会瑟缩一下。
实则死气满满。
越王已经死了、正在被吃。一/丝/不/挂,支离破碎。
景平扭头便走。
他毫不怜惜赵昆,甚至觉得他这般死法是天道好轮回。这昏王曾经以人饲虎,如今便以己饲猪,公平得很。
恶人自有恶人磨。让景平心生寒意的是后者的手段。可笑城内现在还在挨户搜查呢。
不知这主意是辰王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手下哪个门客想的。
放肆、恶毒、且处心积虑之意味浓重。
事情若如他们所愿,越王会被猪吃干净,如黄沙入海,再无踪迹可循;
即便尸体被发现了,也不要紧——是这死胖子仓惶逃窜,在农庄躲避,藏进猪圈,被猪分食。
景平回到门房处,将油灯还给守门老人。
“大人查清想查之事了吗?”老人问。
景平摸不清这老人是否知情,问道:“这就您一个人看管吗?”
老人笑了:“怎么可能?我只管看门,也不爱上里面去。里面种菜、养牲口是老陈负责,他刚匆匆来过,似是运了一车饲料进去,出来时跟我说他家有事,活物已给足了吃食,让我不用管,就匆匆走了。”
好么,更摆明了是拿越王当饲料了,只怕不需两三日,赵昆就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景平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小玉佩,递给老人:“您只管照常生活,若往后风平浪静,您就当我没来过,更不用对旁人提起,若是万一您惹了官非,便将这个交给经手案件的人,说康南王府的贺泠知道来龙去脉。”
老人不明所以,隐约察觉惹上麻烦了,略有畏惧迟疑。
景平继续道:“我猜老陈或许不会回来了,拖几日,您发现有此迹象,该找东家说,便如常去说就好。”
老人挺精明的,寻思片刻,道:“老朽明白了,大人放心。”
景平辞别老人,带着滚蛋回家。
行这一路,他满脑子是越王那残破的鬼样子。
回到王府,依旧觉得晦气死了。
他生怕身上染着衰气扰了李爻,先奔去浴堂,把自己好好搓了三个来回,再把李爻的香囊贴身带着。
香气似有似无地缭绕出来,才将无形无尽的死意驱散了。
景平有一瞬间想冲进李爻房间抱他,撒泼耍赖,挤在他床上一起睡。
下一刻又唾弃自己:贺景平瞧你这点出息。经芝麻大的事,就想去晏初身边讨乖。
难怪他总要给你胡撸胡撸毛,吓不着。
更何况,你活儿干完了么?
想到这,年轻人叹了口气。
先悄悄进李爻的卧房,看他一眼。
李爻已经睡得沉稳了,眉目舒展,呼吸平静,这让景平的眉眼也随之柔和着。他经的、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换眼前人的安稳舒心。他偷偷摸摸站在床前,克制住轻轻亲吻对方的冲动,看人片刻,转身离开,去了书房。
片刻,书房亮起灯。
景平依着医书和李爻伤口、伤骨的位置,重新画夹裹的图样,他要把护具改得简易,让那玩意戴上舒服些。
他一边画,一边想着护具每个地方会贴合李爻身上的何处,隐有描绘爱人腰身的亲密和一点点让人脸红、难言的隐秘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