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214)
值守们向李爻齐行军礼。
威仪振奋人心。
可那二王子入定似的,眼都不睁。
他头发蓬乱,衣裳也脏,只是气度沉稳,没了当日看见李爻便一头撞墙的疯癫。
藏在牛头面具下的面孔暴于众人眼前,脸色在天光中显得苍白,面皮似一张脆蜡纸,轻轻一碰就会皲裂。他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独有脸盘子不算粗犷,且棱角分明。这般拼凑出来的人模样不难看,甚至算得上英俊。
“奥单王子被夺舍了么,”李爻开口就呛他,“今日不寻死腻活了?”
奥单眼睛微睁开一条缝,嘴角扯出笑意:“原来是王爷来了。多日不见,尊驾气色恢复不少。”
他汉话不标准,无心奚落也自带着阴阳怪气。
李爻懒得跟他废话,直言道:“老相识来看你了。”
他往侧让开,露出身后的景平。
景平看这人就想起他联合羯人对李爻的算计,恨不能一刀刀刮了他,但是他自幼便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地看着阶下囚。
对视片刻,他转向李爻道:“太师叔,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昭之带兄弟们出去。”李爻吩咐花信风很利索,自己却没动。
不经意间没拿自己当“外人”。
景平低眸浅浅笑了,没说什么。
二王子鄙夷地看二人,嗤笑道:“想不到王爷这般看中这位大人,他当日把我炸成这副模样,怕是罗刹转世投胎,你还担心我能对他不利么?”
他没断的手脚被铁链锁着,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墙上,是以他只能在限定区域内行动,确实对景平构不成威胁。
李爻没理他,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撕魂往地上一戳,大马金刀俨然一副你有半点异动,老子就劈了你的架势。
“奥单王子,闲话少叙,两军阵前各为其主,而现在……”景平声音里居然带出了温度,“我让诸位将军退出去,是想问你几句私心话。”
他无论对谁说话多是持着礼的,但脸太冷,语调没波澜,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而现在,即便李爻知道他别有用心,依然错觉他实诚得不行。
二王子奥单横眉压眼,摸不清对方的路数,戒备问:“何意?”
景平背着手,开始来回溜达:“尊驾在尊邦声望甚高,尊邦又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是以下一任搁古王上,花落你与大王子家都有可能……”景平不经意间抚着手腕上的红绳,“至于你另外几个兄弟嘛,不提也罢。”
搁古确实如此,王子中只有老大、老二拿得出手,剩下几个,不是整日沉迷美色,便是研修秘术。
“听说前几日大王子来了阵前,带兵来试探过一次,你被绑上城头他们便撤兵了?”景平站住了,定定看着奥单,“也对,大庭广众之下,他当然要做出顾念兄弟情义的模样,但我若是他,定然不会放弃让你折在晋国的机会。”
“你不是他,也少挑拨离间,我兄弟二人情同手足,”奥单冷哼,淡淡道,“搁古与你们中原不同,尊王之位向来能者居之,若是大王兄能耐高于我,我必然心悦诚服,反之亦然。”
景平非常夸张地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明目张胆地笑话对方。
片刻,他止了笑,定声道:“是吗?那二殿下说说,你被擒月余,他们为何紧紧攥着关外几座贫瘠小城不放?你的命在你大王兄眼中,还敌不过几座边城,这是如手足?我看是为了王位,舍弃手足毫不可惜。”
“定是你们所提条件过于苛刻。”奥单王子道。
李爻一挑眉毛,顺溜接下茬:“城池换你平安,就这个条件,”他说到这一哂,“提到这个我就来气,铎戌那没用的东西,去一次被你们吓一次,都快破胆了。”
他睁眼说瞎话,顺便骂几句铎戍。
景平笑着附和:“太师叔别气,议和的事情已经交到我手上了。”
“你到底想怎样?”奥单看不懂对方耍什么心眼子了。
景平“啧”一声,无言地嘲笑他不开窍:“这么问吧,二殿下是想做个俘虏死在这里,在国史中被记成一个有勇无谋的悍夫,还是想平安回去,争一争大统?”
奥单瞪着景平:“我把你家王爷伤成那样,你不希望我死么?”
当然希望,但不能说。
景平阖了阖眼,沉声道:“比起私仇,我更在乎他的心血。死你一个,不知要有多少无辜人为你陪葬,你还不配。”
最生硬轻蔑的话,给了对方希望。
景平很会察言观色,漫不经心的几眼,他知道对方动心了,即刻又道:“想回去的话,咱们就好好论论。”
这日,李爻和景平从碉楼出来时,已经星汉漫天,鄯庸关的旧城墙在银灿之下为大好河山描出一道残破却坚/挺的轮廓。
这夜不知是谁在城关吹了一首悲凉的歌,无言地与战死未归的魂魄对话。
第二天一早,景平作为议和使出鄯庸关。
他由杨徐护送,正待吩咐启程,身后城防哨位突然高喝:“贺大人等一等!”
景平撩开车帘,杨徐等人也带马回头。
只见城门敞开,李爻一身戎装,带着清一色的银乌战甲骑军出城。
打眼看,约是五千人的队伍。
杨徐纳闷了:王爷要整个仪仗送行?昨儿晚上接风宴都免了,不是说一切从简么?
然后,李爻径直骑马过来,到景平马车侧面停住,把杨统领挤一边去了。
杨徐终于反应过来了:王爷这是要一块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