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235)
正这时帐帘处微光翻动,花信风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巴望。
李爻直起身子, 招手示意花信风进来。
可景平似乎因为受伤,变得格外敏感。李爻刚有动作,小伙子便像伤重的野兽护珍宝一样手臂一缩, 搂紧了人, 眉头跟着皱起来。
李爻轻按在他背上, 温声道:“没事, 我不走。”
景平才又安稳踏实了。
花信风不想看也看个满眼:天爷, 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多余……
“劳驾, 帮我把屏风挪过来。”李爻指使伤残人士。
花信风横李爻一眼, 非常不情愿,又不乐意看他俩毫无避忌地腻腻乎乎, 一脸牙酸、一瘸一拐地把屏风横拉来半扇。
“你伤怎么样,还能出发吗?”李爻轻声问。
花信风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鼻子哼音儿,阴阳怪气道:“我伤了就是‘还能不能出发’,你心肝宝贝伤了就是哄着睡觉。师叔,你区别对待也太明显吧?”
李爻看他,眼神很奇怪。
对视片刻,花信风也砸么出怪味了,尴尬咳嗽一声:“他怎么样?”
“对方杀意不重,若是暗器淬毒,咱们可就……”李爻苦笑了下,“不知道对方到底打什么主意,但只怕是消停不下来。”
花信风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半个时辰之后启程回江南,”他顿了顿,想提信国夫人的事情,但不知景平睡实了没有,不好提起,他把话闷回肚子里,大大咧咧一摆手:“罢了,保重。我速去速回。”
花信风离开之后,帅帐偶有其他将军进出,见统帅拿个屏风挡在榻前都觉得奇怪:
统帅跟贺大人关系好,看顾也正常。可贺大人又不是大姑娘,怎么还拿屏风挡着,不让看呢?
而且统帅简直是生根发芽、种在里面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练什么功呢?
景平一觉睡到上灯,醒来头昏脑涨,发烧了。
预料之中。
但他不再像刚受伤时黏糊李爻了,看对方一脸担心,安慰道:“适度发热对伤口恢复有好处,别担心。”
二人在帐中吃过晚饭,景平似乎好了些。
“晏初,”他说话声音冒出难得的精神头儿,“我得写点东西。你……”
话没说完,李爻眉毛都立起来了:“什么?你有自知之明吗?还写什么?”
景平清淡地笑了:“那你呢?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么。”
李爻乍没明白他的意思,反应片刻,心道:好啊,从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是夫唱夫随,怎么都是你有理。
“那不一样。”李爻拒绝得干脆,回味语气太冷,又摇头晃脑道,贴补给景平二斤嬉皮笑脸,“我刚才掐指一算,算出你好好歇着,伤能好得快些。听话。”
此等废话还用掐指一算?
景平乐呵着见怪不怪了,并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明天就要交换战俘、城池了,我也掐指一算,算出你不会让我去的,所以我得把文书再过一遍,还要写封信给大王子。”
确实。
李爻心思松动了。
“更何况,我若是掉链子,不是正中阴险小人之下怀?军旗下自刎谢罪,也对不起热血洒沙场的将士们。”
李爻终于妥协了:“行,你口述,我代笔,”他嘟嘟囔囔,“真是给他们脸了。”
这夜,帅帐的灯火一直亮到很晚。
景平趴在床上,听李爻一段段地念与搁古的往来文书。
李爻则发现,这些书信景平其实早看过不知多少遍了,重要字句他甚至连位置都记得。眼下温故,纯是景平重视此事,异常严谨慎重。
果不其然,景平口述新撰的议和文书、给大王子的信函,措辞理据皆严丝合缝,中正且硬气。明显不是一蹴而发。
月上中天,惊险又糟乱的一日终于要结束了。
景平撑着精神把事情做完,喝过药安生躺下:“晏初,”他懒洋洋地搂着李爻,“你说话声音真好听。”
李爻向来三分颜色开染坊:“可不是么,你太师叔我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武艺高强,兵法嘛……不敢说精通,也已窥得门径的。”
景平笑着看他,贴在他身边:“是啊,怎么就便宜我了。可惜刚刚念的东西扰兴致。你念点别的给我听好不好?”
“念什么?”
“嗯……《子衿》?”
李爻有点转不过弯:怎么莫名其妙听这种怨悠悠的诗。
但他没问,轻声道:“那念了你就睡觉好不好?”
他声音确实好听,悠然念白能让人放松沉静。待缓缓念叨出那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时,景平已经拉着他的手睡着了。
李爻静静守他片刻,待他彻底睡熟,拎斗篷披上,悄悄出了军帐。
第二日天色将明,搁古大军退出占领的南晋村镇。
二王子奥单则被依约送还回去。
景平早着人将他那顶威风诡异的牛头帅盔擦拭得干净。
他这会儿被绑着,盔甲穿戴齐整,与李爻几近并行而骑。
“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奥单忍不住问。
他昨日听见一声爆响后便被重兵看押。
李爻淡他一眼,反问:“你那喜欢四处打仗的老爹疼你么?”
奥单一愣,随即笑了:“当然。”
“可昨日他派人来军中行刺,显然是不在乎你的死活。”
李爻故意这么说,将遇袭的事情添油加醋描述一番。
奥单出乎预料,先是越听越气,而后察觉出蹊跷。单说眼下他没被李爻砍了,便能说明很多问题。
当他听说机关匣子里飞出许多四棱钉时,目光骤变:“我本以为是大哥为了让我死在你手上,但……我们搁古人信奉三方天神佛,认为三天撑万物万界,所有的兵刃都是三棱,你伤过,应该知道,”他缓了片刻,目色冷下来,“至于是谁想让咱们继续打下去……王爷心间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