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316)
那是颗不起眼的木头扣子,手工稀松平常得紧。
依着贺大人的身份,即便不用金玉珍珠招眼,好歹也该是手工精巧的盘扣。
怎么……
老将军眯眼,细看木头纹路,挺眼熟——这不香樟木么?
前些日子在鄯庸关,李爻还好奇过他的香樟无事牌呢。
那之后王爷好像是着人砍了几棵粗木头枝……
哦——!
老将军终于像明白了。
原来王爷笑意里除了松心,还有情意加持啊!
这样的感情放三十年前,常健委实蔑视、难接受,后来他看朝代更迭、人间皆苦,想开了许多。短短数十载,相伴相知,无非是一人爱着另一人;
尘世浮华三万里,捧一抹人间烟火暖心窝,以心换心的赤诚与性别有什么干系。
常怀在一边看着老爹“顿悟”,有点得意:呵,我早知道了,我还知道好多别的……就是不能跟您说。
几人闲聊不得几句,李爻府上人找来了:“王爷,方才陛下着人传旨到府上,要您入宫见驾,更换的衣裳在马车里备好了。”
景平有心跟着一起。
但赵晟可没传他。
李爻到哪他到哪、跟屁虫似的委实不像话。
李爻瞥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馅儿的豆包:“你正好来了,帮常老开两幅安养方子,驱驱积压劳累。”
说罢,在他肩上拍两下,扭身走了。
景平还是不太放心,又笑话自己关心则乱、实在把人看得太紧了,自省:小心晏初烦你!
御驾还朝大半个月,赵晟身体没缓起来,肩上的伤口反复化脓,闹得他忽冷忽热,连天不舒服,回来之后一次大朝都没上过。
今天他找李爻很急,却没说是什么事。李爻猜想或许是遇刺的事情要翻账本了,毕竟一群匪类到现在还没个音讯。
皇上这些天一直在寝殿生根发芽呢。
李爻掀帘进门被一股燥热的药香扑面,撞得脑袋一蒙。
侍人迎来,接过他的披风和锦绒氅衣,道:“陛下在内殿等您呢,”小太监往后看了看,又压低声音,“樊公公说今日陛下精神不大好。”
这话听着寻常,细品有股提点的意味,加上“樊公公说”的刻意,格外明显。
李爻向那小太监点头一笑,算是谢过。
别看李爻是信臣,皇上的寝殿他还真没来过几次。
上次来是他赌气撂挑子之前。
时隔六七年再看,殿内布局没变,细节、摆件多不一样了。李爻不喜奢华,但好歹是世家公子,好东西不留手,也没少见过,打眼看出皇上寝殿处处不张扬、处处奢华。
单说墙面就很特别,非石、非木,在光影下暗藏流辉,该是用珍珠磨粉涂上去的;地上的乌金方砖,拼接缝隙不见半丝沉渍,是刚铺上的。
李爻暗骂:该把墙掀了、砖都抠下来,炼了拿去充军饷、赈灾民。
念头闪狭而过,他进内殿。
赵晟半仰在卧榻里,枕在一人腿上。那人给他揉头上的穴位,听见脚步声看向李爻颔首而笑,示意自己不便起来见礼。
“陛下,王爷来了。”扶摇缓声道。
赵晟似是睡着了,迷糊应一声,睁眼缓片刻,被扶起来。
李爻礼数周全:“微臣李爻,参见吾皇万岁。”
“行啦,”赵晟摆手,“说多少次了,私下不用见外,”他示意李爻坐,笑着看扶摇,“这点你可不如大有随朕心。”
李爻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骂一句“有病”,依旧行礼谢过陛下赐座。
赵晟不知他先惦记着掀墙抠砖充饷、后又骂人,只白他一眼,笑眯眯没计较:“有个能让你高兴死的消息。”他说着示意樊星给李爻端茶。
李爻心里更毛了。
“传。”赵晟一声招呼,侍人带来个人。
看清对方面貌,李爻心思陡转,不及想清内里因由,脑海里直接蹦出个可怕的猜测。
来人是蜀中马匪的狗头军师陈丰。
这人身上没有用的线索了,花信风料他翻不出花,依约将他放走之后,还是谨慎地着人暗中跟了他好久。小半年过去才将人撤了。
万没想到啊!
“此人也算有情有义,前些天他击鼓报官说寻到了郑老师的下落,愿以此条消息换他的兄弟们从轻发落。”
赵晟面带笑意看着李爻,不错眼珠。
那是一种盯视,带着不信任,李爻顿时知道皇上怀疑他放郑铮“死遁”,遂即演出满目惊喜,片刻又转为忧伤——还挺丝滑的。
郑铮挪用赃款是事实,无论初衷、错就是错了。当初君臣差点为此撕破脸,李爻以免死铁券和代为受过都没能拼出赵晟一句从轻发落。
赵晟没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破绽,向陈丰示意,让他自己跟李爻说。
“王爷,小民和山上的兄弟们确实没见过郑铮大人,是以我念着其中有误会,近来寻了蜀中一带的关系,终于查到郑大人是行路坠崖重伤,现在身体依旧不佳,你们当时寻他不到,因为他人在秦川,根本没在蜀中。”
话里话外倒是没有挑唆君臣猜疑之意。
“晏初,”赵晟把话接过去,“朕念这人忠义,给了他许诺。待你将郑老师接回来,准那山匪七千余人入伍。朕已让花爱卿先行前去,将郑老师接到府衙住下,只等你去亲自将人平安接回来。郑老师化险为夷是天大的喜事,花卿做外阜武官很长时间了,待到你们回都城,朕给花卿提一提官位。”
言外之意很明显,你若是接不回来人,就是别有用心。
花信风若是和你一起别有用心,你二人都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