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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臣贼子(335)

作者:张参差 阅读记录

景平把药酒倒在手心搓热了给他推,随口点评道:“不过那小孩胆子真大,你们也确实是凶险了。”

“很险,”李爻的故事还没讲完,“那些人打着药商旗号,贩卖南诏的毒虫毒草,甚至将人贩给贵族当口粮,被迷晕的那些就是。”

话说到这,景平明白李爻所言的“人间疾苦”为何,轻轻阖了阖眼。

天下最贵是人命,最贱也是人命。

“然后他被他爹狠狠教训了一顿,”李爻继续讲,“他爹知道儿子‘恣意妄为、猴子称大王’,将他押在府衙大门口跪着,抓来五只赤潮蝎子,拔掉尾针逼他活吃下去。”

“我的天……”景平时常波澜不惊的脸都扭曲了,“他不怕毒死自己儿子么?还让你们看着?这比看见尸体运蝎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吧!他吃了么?”

“吃了,不吃不许回家,我爷爷去讲情都没用,”李爻少见他问题跟连珠炮似的,眯起眼睛露出点笑意,“所以有一阵我看见蝎子,就浑身难受。”

景平暗道:难怪那孩子能做孩子王,有这么个野性的爹,实在想不出他长大会成什么模样。

“那……他现在……”

“之后没多久,他爹在乱战中殁了,我爷爷一直照应他,他还好好的,现在做了幽州刺史,叫庄别留。”李爻道。

景平听到这个名字沉静下来,没再说别的。

李爻刚刚确实梦见这一段了,梦里庄别留嚼活蝎子时那双又艮又狠的眼睛挥散不去。他总觉得这梦似有预兆。

只是眼下他身体太差,和景平闲聊这会儿已经筋疲力尽。脚腕伤处被揉得松快受用,本想闭目养神,结果合眼就睡着了。

或许少年情谊,稍有牵挂真起了感应。

这日白天,幽州刺史府的确没消停,来了位蒙兀使节。最近蒙兀攻势拉扯渐缓,隐约显出“打不动了”、“想休战”的端倪。

庄别留便以为对方要言和,打开国书来看给气乐了——人家是要借兵。

庄别留与来使脸熟,对方也曾对他利诱过,提出的条件极为诱惑,但他父亲热血泼洒在燕北关外,边关将士死伤无数,与蒙兀一半家恨一半国仇,搅在一起成了不死不休,连谈都不想谈。无奈近年南晋内政日渐混乱,只顾坚守着破烂城关,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身边有太多人旁敲侧击地问:要愚忠到底么?

“庄大人,我家可汗知道大人不想开战,他也不想。每天喊打喊杀的是大汗和剫凌将军,如今剫凌打不动了,您与皇帝陛下说说,若能借兵助我家可汗登位,往后便是两国长久太平……”

庄别留确实听闻对方猛将剫凌近来闹病,内政也乱了。但素来兵不厌诈,他未置可否,把人打发了。

使节没被当场丑拒,见好就收,不多废话强求。

出门与一名行色匆匆的令官擦肩而过。

那令官急入正堂,向庄别留端正行礼,低声凛色道:“大人,前去投诚的一万弟兄被悉数杀了,说是……在都城郊外起了暴/乱。”

庄别留大惊:“悉数?”

令官面色悲伤,点了点头。

庄别留眉头紧锁,在屋里来回溜达:“……这事不对,你去问问大人,要他给个真相,再听他说该怎样应对。”

那令官道一声“得令”,出门去了。

日子转眼飞快。

李爻在家非是泡病号,而是一连几天真下不得床。血倒呛进肺,跟旧毒、伤心打配合,让他反复发烧,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涣散。

景平用尽浑身解数,也没办法让他两三天内,彻底变回那副招猫逗狗的欠模样,只得一边操心筹谋之事,一边操心李爻的身体。

这天一早天没大亮。

景平去厨房看药的功夫,李爻居然下床了,慢悠悠地自行捡衣裳穿戴整齐。

景平进门见他一身素色衣裳,不问也知道拦不住,忙道:“你先喝药,一会儿吃了东西我陪你一道去。”

今日是郑铮的头七。

李爻接过药碗豪饮而尽,未待说话胡伯来了,递给景平一封信。

信笺上没字,景平拆开来看,脸色渐渐沉了。信是沈冲传来的,约他即刻去见面,说有重要的事面述。

“行了,有事忙去,我替你给郑老师上香。”李爻打发道。

“那……让常大哥陪你去,你早点回来,悲思伤肺……”

“行啦,”李爻打断他,随手将他衣领头发理好,笑道,“越来越啰嗦,我怎么找了你这个管家公,还得供着。”

言罢摆摆手,一瘸一拐走了。

郑府大门口匾额缟素呈雪。

老管家早在准备迎人,见康南王府的车来,两步到近前相迎。

与上次见时相比,老人又苍老许多,他跟了郑铮大半辈子,东家暴亡心里定然是难受得不行。

李爻掀帘下车:“六伯伯节哀。”

“王爷有心了。” 老管家躬身,引着李爻入府内。

灵堂设在正堂,天气寒凉,郑铮的棺盖没封,棺内铺红盖绿,没了灵魂的躯壳安静躺着,额头上的伤口用一道宽抹额遮了去。

李爻灵前上香。

七天过去了,他心中的悲愤澎湃已经翻过几潮,大浪淘尽还余唏嘘。人固有终结的一步,区别只在于如何迈出这步罢了。

他站在灵前,突然觉得若是相信轮回,死别似乎也没有那么悲哀了。

老管家将香供上:“王爷心意到了,早些回吧。”他没有留李爻的意思,头七的例儿是不想讲了。

见李爻莫名看他,又补充道:“是老爷的意思,去年他生病时留过话,人死如灯灭,他无儿无女,没为后人留下可图之利。届时能上门吊唁的都是与他讲一份情谊的。性情中人只讲话别,不讲凡俗礼数,最后道一声‘珍重’作别就是了,”他重重叹息一声,“可谁曾想他没得这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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