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336)
话到这里,眼里含了泪。
御前自戕是大罪过。
无论皇上是否惦记三分师生情,心里总归有不高兴。
“陛下着人来过么?”李爻问。
他不指望赵晟能为郑铮纡尊出宫。
老管家道:“当日下午送了奠仪来,都是按照老爷品阶来的,没提怪罪,也没提其他。”
这其实已经是怪罪了。
人走茶凉,看皇上脸色行事的臣子们,更不会多给几分哀思叹惋了。
李爻神色黯淡笑了下,转去灵位边上坐:“老师无儿无女,还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不敢妄居孝子位,权当在这陪陪,送老师最后一程。”
老管家面色动容。
李爻前些天病得半死不活时,景平来看过一趟。老人知道王爷身体是刚缓上来,忙道:“王爷要陪,老朽不敢拦着,但您还病着,若老爷在天有灵见老朽让王爷坐在地上,是要托梦骂我的。”
李爻一笑,从旁拽过厚蒲团,垫好坐下了。
日头升起,冲破早春晨雾时,花信风急急火火赶来了。
他在江南料理好手头事务,准备奉命还朝,收到景平的飞鸽传信,得知事态急转直下,一路紧赶回来。
他也通医术,遥遥一看知道李爻不大好,上香之后关切道:“你怎么样?”
“你不总说我是祸害遗千年吗,”李爻没心没肺在花信风肩上一拍,“没事,师侄的孝心我领啦。”
花信风:……多余担心你。
但他前一刻唾弃,后一刻还是心疼这小师叔,刚想劝他两句,六部官员们扎堆来了。
他只得暂时闭嘴,放李爻去当孝子。
乌泱泱的一群人送走,李爻才又将他拉到一旁:“今儿有事么?”
按经验推断,李爻这么问一准儿没好活,但眼下花信风不忍心撅他,在他背后一乖:“说吧,什么事。”
李爻会意还笑:“实在对不住,这事只能你去,替我跑趟瞻天道。”
花信风即刻懂了:“你怀疑那些山匪……”他四下看看,“死都死了,还纠结什么?”
“帮我去看一眼。”李爻该诚恳时非常诚恳郑重。
花信风搓了搓脸: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师叔。回来屁股没坐热就让我去挖死人。
但他还是去了。
这一日吊唁果然冷清。
满朝文武过百,前来不过十之二三;很多来得晚的,是听闻康南王在“守灵”才来。
而景平到翠峻阁时,沈冲还没到。房间内有个小厮在等,见他来了赶快端茶递水:“老爷说夜里能赶到,但刚才传信来说路上耽误了,请贺大人稍待。”
起初,景平即来则安,着人回府取了公文来,在这边等边看,眼看快到中午,他烦躁上头。
他挂念李爻,不想继续空等虚耗。
可沈冲向来做事妥帖,急邀他来,必然是不小的事情。
他只得按捺。暗自决定:午后不见人便先撤。
他坐在窗边看街景,手里随意摩挲着樟木纽扣。
那扣子李爻给了他一小把,他掂配了几件常穿的衣裳,将贴近胸口位置的扣子替换掉,觉得不过瘾,挑出一粒最周正的,栓上锦绳贴身戴着。
独自一人时,总爱抽出来细细摩挲。
木头遇热生出丝丝缕缕的香气,温柔又醒神。
好在景平最后一丝耐心磨没之前,沈冲出现了。
看得出,沈老爷确实是急赶来的,他穿了整身骑马装,额头上还带着星点汗水。
“让贺大人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他进门寒暄,接过面巾擦脸、净手。见景平随意捻着颗纽扣,略有一愣,心道:贺大人脸冷,心却这般细腻么。
只不过他没空跟年轻人闲扯风雅俗事,着小侍张罗简单吃食,请景平坐下直接入正题:“在下北面有些生意,小道消息灵通,但无法书于纸上,迫于无奈急找大人来面述,只当多嘴给大人提醒,是真是假,请大人自行甄别。”
景平斟茶道:“沈公请讲。”
“幽州流民的数量比上报之数多,且……陛下遇刺之事或许是朝中有心人挑唆,甚至从头到尾皆是。”
景平心中一翻,平静听对方讲述因果,沉吟片刻:“多谢沈公提醒,”他性子冷淡,几次交道过后,敬沈冲为人坦荡,想了想道,“晚生谢沈公甘冒欺君风险,借沈老妇人名义维护郑铮大人,也多嘴一句,沈公无权而财富,要小心。”
沈冲笑道:“多谢贺大人提点,大人能救小女性命,在下愿意散尽家财报答,这本就是场交易,大人不必介怀。”
第156章 拼图
景平辞别沈冲已近傍晚, 虽然一脑门子官司,也不得不暂时压下。
天大的事情要到明日再处理,现在他得赶到郑铮府上去寻李爻——刚刚府上人传信, 说王爷守着郑老师一整天了。
郑府门庭冷清。
景平进大门, 就见李爻默然垂眸坐在棺材旁。
老管家低声提醒“贺大人来了”, 他才抬眼。
二人对视一笑。
李爻持着孝子礼节给景平奉香还礼之后, 被景平扶到椅子上坐:“我替你陪郑老师,你休息一会儿。”
李爻乍想说不用,后来想着郑铮脾气冲, 骨子里却不刻板, 自己与景平都不是亲儿子,替一会儿也成。
天色擦黑,府上送走了最后几位拜客,管家守着老爷的嘱咐, 一切从简。老仆、学生没得尊卑,在停灵的大堂外吃饭。
刚刚落座, 听门口传事又高声宣:“拜客登门——”
这时候还谁来?
桌边几人同时展眸——来人风尘仆仆,穿着轻甲戎装,为表敬意正在大门口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