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342)
这不就是疯了吗?
李爻感叹:我终归不是他, 体会不到他连继位都预料之外、因此活在兄弟算计里的熬心。可曾经的同情, 辅佐之意已经被蹉跎得所剩无几, 只剩感慨同人不同命了。
这念头刚飘过去,便见赵晟在不经意间看他一眼, 又向樊星道:“去先安殿请先帝牌位来!”
语调非常冷硬。
樊星领命去办。
赵晟站起来了,从书案后溜达出来,缓缓走下御阶。
朝臣们大气不敢喘,都怕他前一刻从容,下一刻便要拔剑戳死谁。
一个个低头不跟他对眼神,暗为景平捏把汗——刚刚贺大人一番话,不太有礼貌。
“朕登基之初,国渐兴荣,而好景不长,诸卿不知大晋由盛转衰是自御书房中一次变故开始。”他说到这深深看了李爻一眼。
李爻心中一翻。
知道他呕血辞官始末因果的人,掐着手指头也凑不出十个,赵晟要干什么?
公然叫破先帝联合辰王毒害重臣?
“陛下……”李爻低声。
赵晟笑了,对他摇摇头。
“前些天,朕在坊间听来个故事。说有个聪明的农户非常会种地,自有一套开田妙法,便靠联合、指导周边农户耕种发家致富了。本来后半辈子可以安闲而度,但他不甘于此。于是他将联合改为收买、雇佣。收买周边农田,每年给佣户足够吃饱穿暖的银两,与佣户分成农作收益。农户们看重此法不担天灾风险,纷纷愿意与他合作,都将土地买给他。聪明的农户变成了地主。再然后,他年纪大了,让儿子承袭家业,无奈老来贪心,眼看地皮足够形成垄断,开始教唆儿子降低佣金、减少分成比例,老农户得了善终,他的儿子却在多年之后被人设计杀了。”
故事里的影射太多了。
正这时,樊星请先帝牌位回来了。
“请先帝到御书案上看看诸位爱卿。”赵晟道。
樊星赶快将牌位安置在御案上,黑底描金的大字与朝臣们对视。
赵晟转向牌位深施一礼。
群臣紧随。
拜礼毕,赵晟腰杆挺直,突然朗声道:“朕有错!”
他一嗓子嚎得突如其来。
离火教的事求他认个错难之又难,今天怎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朝臣们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是朕功德浅薄!才要我朝栋梁之材东征西讨、荡平外族。若朕当真是天下大能,八荒四夷自会前来归顺,怎需折损晏初等诸位将帅的血肉身躯苦守国门?朕……是那故事里农户的儿子,无才却重富,遭至今日局面。”
这话说完,群臣开始小幅度地左右看——郑铮老大人显灵了?还是吾皇脑子又转筋了?
赵晟继续道:“常言道,富不过三代,朕私以为非常有理。承继祖宗基业的后辈无能,是先辈规划教养无方之因。朕无能!却是先帝置朕于此位!”
这个锅甩得妙啊……
群臣皆无语。
不敢抬头、不敢劝。
没法接话……
“朕知道你们无人敢指责先帝!但先帝正如故事里的聪明农户,前期开疆拓土,后期越算计越糊涂。”最后这句,他是看着李爻说的。
李爻低眉顺眼地不接茬。
赵晟轻轻笑出声:“郑老师要朕知错就认。”
他到御书案前对先帝牌位跪下了。
君王跪,臣子也纷纷跪。
他恭敬向牌位叩头。
跟着,将牌位请到地上,金字向下放趴下,突然扬手一巴掌扇在牌位背上。
“咔嚓”一声,牌位在地上猛磕了下。
“朕,以天下之主之名论罪赵淞:质疑贤德、传位庸才,当以棒喝!念其位高,以肉掌代刑,朕共伤、共痛于先帝!”
话音落,他一拳拳生砸下去。
帝王的牌位正面是金丝楠刻字鎏金,背面是整块的包背金镶。
赵晟一双肉手,打在包背图腾金纹上,没几下就见血了。
皇上当殿暴揍“亲爹”的疯癫行径震惊了所有人。
起初无人敢拦敢说话,后来血都甩开老远,他自己脸上、近前大臣衣服上、地面金砖上……
运劲过猛,头冠偏斜,实在是无状。
樊星终于看不下去了,扑到近前磕头:“陛下!陛下疼惜龙体!”
喊声切切,简直要哭了。
扶摇紧随其后,几乎是爬过来的:“陛下不要再打了!哪怕您将微臣立斩当下,微臣也要拦着您!”他一把抱住赵晟血肉模糊的手窝在怀里,“陛下——!”
扶摇是真哭了。
赵晟反而一笑,拿没沾血的手抹去扶摇脸上眼泪,一撑他肩膀站起来了。
景平闷不吭声旁观。
他设计赵晟坊间听书,刻意准备了很多小段子,嘱咐说书人见皇上出现,穿插进故事主线里。是以他成功让皇上学会了人尽其才的“偷懒”。
所有段子,他都提前看过,生怕一个不妥引出大祸。
可他从没见过今日赵晟讲的这段,不知这故事是哪个先生私加的,还是赵晟举一反三能耐之强,自编故事借题发挥,将不要脸的甩锅大法发挥到极致。
赵晟走到李爻身边,弯腰双手将他扶起来,“别跪了。”
李爻面不改色,躬身谢恩:“陛下的手恐伤筋骨,尽快传太医看看。”
“无碍,与你所受之伤相比不值一提,”赵晟甩甩手,掸开给他沾血的樊星,“故事实在引人深省,聪明的农户是先帝、得继父业又无能被杀的农户儿子是朕,”他看李爻,“晏初说,杀了农户儿子的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