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364)
回程路上,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没人刻意来触他霉头,他依旧有所耳闻。
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时,赵晟不信;第二次暴怒;第三次则已经开始相信逆子当真反了。
他吹胡子瞪眼地想:他说待朕还朝就会归政?希望他说话算数。
若是不算……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眼看这天就要进城,太上皇圣驾经过城关外十五里处的空场,看见连片的驻扎营地。
细看,正规军帐只占整片驻地的十之三成,剩下的皆是破窝棚。
军营范围内,军纪整肃,士兵各司其职,而老百姓连片的窝棚边,则生活气息浓郁。暖意十足的小火堆上架着大盆烧热水,老太婆坐在一旁缝缝补补,时不时有小童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花袄子嬉笑跑过。
日子穷困,也是烟火人家凑合过、不减和谐。
随着车马队前行,赵晟看见营地背后的空场上,正在练兵。
前排官军打拳,后面跟了许多精壮百姓依样画葫芦。
“这片怎么回事?”赵晟问道。
樊星答道:“这是围堵邺阳城门的幽州百姓,被庄大人带着,暂时安抚在这了。”
赵晟深呼吸,背上早就好了的箭上隐隐幻痛。
樊星看就知道他又要犯病,赶快敲敲车门让御驾快行,又安抚道:“陛下,坑杀山匪的事情存下个心结,他们还没解开,眼下不便与他们起冲突。”
赵晟眉心捏起深深的沟壑,没有李爻出迎三百里的阵仗,他也心虚,料想身边护卫军不过千人,与十万人死磕,该是不行的。
他没在言语,摩挲着竹报平安的腰佩,倚回座椅里,木讷地看着窗外。
太上皇毕竟是皇上的爹。
群臣面上的礼数不能减,出城门列队迎接,口称“太上皇”礼数周全。
赵晟扫视一周,不见赵岐。
目光最终落在内侍庭铎戌脸上,见即便是他都没了从前的谄媚,心中一口闷气涨得难受,强持着冷静,问道:“岐儿为何不来迎驾?”
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道:“回太上皇,康南王生擒蒙兀可汗,北关战事大捷,陛下需得尽快给将军们回信,现在正与几位大人商讨应对之法呢。”
“太上皇”、“陛下”是尚书大人咬着后槽牙喊出来的,他身为文官,全神戒备,防备赵晟突然窜起来给他一刀。
从前赵晟是皇上时,对大臣喊打喊杀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现在……
现在你若攮我,我拔腿就跑。
片刻过去,风平浪静。
礼部尚书掀眼皮偷瞄赵晟,见他脸色难看,倒不至于难看得要死,遂想起自己话还没说完:“太上皇舟车劳顿,臣等恭迎圣驾入宫歇息。”
赵晟非是不想闹。
而是他眼见众人的态度,知道想起势已不能靠莽了,需得寻觅良机才行。
当下强硬只能自讨苦吃。
他二话不说,扭头重新上车,任由官员随着,入宫去了。
车马摇晃中,“康南王生擒蒙兀可汗”回荡在他脑海中,将他心口砸得发热的是“康南王”三个字,他回想自幽州口昏昏沉沉坐这马车回宫,是李爻在车内伴了三百里,让他感觉无比安全。他不着边际地想:晏初没在都城……他若回来,会如何待朕?
赵晟入宫,被安置在太靖阁。
这地方是先帝驾崩之所,听说能够平复人心中的戾气,辰王裹乱时,赵晟也一度喜欢在这待着。
不过今非昔比。
偌大的太靖阁里,准备侍奉圣驾的只有豫妃和几名宫人。连扶摇都归位太常寺,没来陪伴了。
为保太上皇“安全”,太靖阁周围满是哨位。
全是花信风安排的人,一半禁军,一半关防驻军。
当年南晋没有先帝完全信任之人,那老头机关算尽,铸梼杌符和掌武令分散军权,也不知他若在天有灵,得知今日局面会不会被气得掀开棺材板子捶胸顿足。
赵晟顶着一张衰催的脸,站在太靖阁七彩窗投下的斑斓里,向礼部尚书道:“如今新帝为平乱局暂时登位,朕不予怪罪,他若想名正言顺,需得有朕的玺印,朕可以给他,但有条件,你要他前来见朕,朕亲自与他说。”
礼部尚书退后两步,恭敬道:“陛下吩咐过了,请太上皇先行歇息,玺印的事情不着急。前日陛下与侍政阁已在尝试推行新政,名‘民权令’,若是成功,玺印会由帝王名章替代,整套印信将重新刻制。”
这话出口,赵晟终于爆了。
他反手将茶盏扫落在地:“胡闹!侍政阁……贺泠!?朕……朕早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赵岐傻疯了吗!怎么跟外姓人一起罔顾纲常!这……这要拆了赵家江山啊?叫他速速滚来见朕!”
礼部尚书涵养绝佳,往后一蹦退得贼远,躬身道:“是,下官定为太上皇转达,只是陛下来或不来,下官不能做主。”
说完,他还不忘礼数周全,才转身蹽了。
豫妃站在赵晟身后,不劝不动,冷眼看着整个过程。
赵晟扭头见她那副看戏的模样,火更大了,两步抢过去给她一耳光:“看朕笑话?朕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给不了你想要的,也对你无甚兴趣了,滚!”
豫妃算计多、身份复杂,终归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被赵晟一巴掌扇倒,耳中长鸣不散。
只是她并不悲伤,眼泪是应急反应,落下两滴被她摸出帕子沾去了。
帕子已经有点旧了,上面手绘一枝兰花,提字“炽炎屡添,兰催新幄”,后面署着辰王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