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徒儿总想弑师(12)
许光韵忽然对这个从来只活在神话里传说中的仙人起了恻隐之心。
沈长清不像传说里无所不能的神,他更像一个淋了太多雨,所以湿透了也无所谓,在雨幕中慢慢与世间和解的普通人。
他衣衫滴水,却打着一把伞,这伞向世人倾斜。
就像他从无边怨憎里走过,眼底一半倒映着尸山血海,一半期许着普罗众生。
万事看淡,却不妨碍他爱着凡间一草一木,尽可能关照每一个他所遇之人。
但好像,没有听说过有谁关照过这位心软的神。
“我收了那小鬼的礼物,就想着好人做到底,于是我决定送那小鬼回家,我——”
“你跟着那小鬼来到护城河边,那鬼说他住在河里,然后鬼还拿了另一串糖葫芦,杀了我孙女儿?”长孙璞瑜气得胡须乱颤,直接抢过话头,“你这故事编得也太离谱了吧?!”
“鬼知道,你去问问鬼啊”,颜华池嘴唇一抿,眼尾下垂,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又不能主动见鬼,没法把那使坏的小东西拎过来。”
颜华池这么一提,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沈长清。
这场上还真有个能主动见鬼的主儿!
“这个…”许光韵脊背一松,不自觉摸了摸鼻子,犹豫道,“要不让国师先歇会?我们等等…”
“不行!”长孙璞瑜或许是做惯了御史,习惯性反驳了一句,反应过来后额上登时冒了点油光,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老夫……是气急了,谁家孙女出了那样的事,都……”
“无碍”,沈长清已经站起身,走到长孙璞瑜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抚,“算着时间,它们该到了。”
来不及回应什么,堂中门窗紧闭,却无端刮起阴风。
有东西在缓缓靠近,擦着衙役的头皮飘过。
更有甚者居然在许光韵身边停留下来,趴在他肩上,贪婪地流着口水。
沈长清目色骤冷,那东西才依依不舍地顺着许光韵的袍子,倒立着爬下来。
许光韵看不见它们,但能感受到那种极致的惊悚。
他颤颤巍巍后退两步,抬起右手慢慢掐上自己的人中。
虚渺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下来的,又仿佛就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沈长清,百年之期已到!这是老子最后一次替你做事!你要信守诺言,放老子自由!”
“我要的人呢?”沈长清的声音明明不大,很平和,却比那虚张声势的【不祥】更有震慑力。
那不祥一声冷哼,身形渐渐实化,从虚空中走出。
这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肥腻的白肉堆积在肚皮上,几乎耷拉到脚底,它嘴里嚼着一小节手指骨,周围的小鬼纷纷爬到它身边,滑稽地挂在它身上。
“让老子给吃了!咋滴?!”
那不祥说着,抓起肚皮上的一个小鬼,塞到嘴里大口咀嚼。
那被咬掉了半边身子的小鬼,脸上竟反而露出愉悦的笑容。
其他小鬼焦急地填上肚皮的位置,满脸期待望着不祥。
许光韵只觉得一阵恶寒,喉头上下涌动了几下,一个没忍住还是转身用袖口掩面,干呕起来。
“唉……”沈长清只是轻叹,向着几位衙役招了招手,“劳驾,帮你们大人倒点清水漱口。”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不祥连连后退,呵道,“别过来!那小子碰瓷,你还要怪我不成?!”
那声音粗犷中带着一丝丝由内而外的惧意,细听竟然还能咂摸出点委屈。
沈长清没再往前走,垂眸笑了笑,笑容很淡,“那你过来,给你解封印。”
不祥摸了摸油腻腻的后脑勺,摸了一手脑浆烂蛆,憨厚而略显迟疑道,“真的?”
“嗯。”
那不祥顿时喜形于色,屁颠屁颠儿地跑过去,谁知刚走到近前,沈长清的瞳孔就变成了近乎透明的苍白。
不祥目眦欲裂,脱口而出,“沈长清!你娘了个腿儿!”
淡淡的青烟生起,不祥连着那一群小鬼都被丢入轮回。
“你自由了。罪孽已抵,业障已消,望你来世,莫再作恶。”
许光韵磕磕绊绊地接过衙役递来的茶盏,里面只有清水,他一手托着杯底,一手去揭杯盖,白瓷相撞声音清脆,那里头的水要撒不撒。
“国…国…国师大人,好像漏了一只……一位,一位鬼大爷,不,鬼大仙儿啊!”
地面上青烟散去,站着一小孩,许光韵定睛一看,那小孩手里正拿着糖葫芦,笑嘻嘻冲他招手。
御史大夫长孙璞瑜眼神复杂,良久道,“素公子所言竟不假,是老夫错怪了……”
长孙璞瑜佝偻了背,目光黯淡几分,那花白发丝不觉间又添了一点雪色,“深表歉意,公子勿怪。”
颜华池抱拳而立,不置可否,两只眼睛只顾盯着沈长清,沈长清一动,他视线立马跟着转移。
沈长清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脚步微不可察顿了一瞬,但他随即果断向前,单手提起糖葫芦小鬼。
小鬼被提起来了,还在不断招手。
“哥哥……”
“哥哥……请你”
“请你吃糖葫芦……”
那声音有些僵硬呆板,语速时快时慢,语调一马平川。
“好吃…好吃……好吃”
那语速越来越快,渐渐癫狂起来,“好吃!好吃……好吃的!好吃!啊啊啊啊啊!我的骨头……好吃的!”
慢慢地,小鬼眼中多了一丝丝灵性,语气带着不可抑制的痴迷,“我的骨头…真的…好好吃啊……”
颜华池脑海中忽然闪过不祥嚼骨头的画面,他轻勾起唇,带着点半看热闹的意味儿,“师尊啊,看来有些人摆了您一道,您顺藤摸瓜的打算可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