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徒儿总想弑师(13)
“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最后动手脚的却是自己人”,沈长清想得更远,他想到皇宫里的那口井,想起井里封印的未知,以及——昭阳公主凭什么在短短八年之间进阶极凶。
“看来那边也有法师术士,就昨夜阵纹来看,是道家的天师高人。”
许光韵没听懂,只觉得高深莫测,国师大人似乎在跟谁博弈,要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而长孙雅云,就是那第一颗弃子。
想到这里,他同情地看了老御史一眼,长孙璞瑜目光呆滞,悲痛至极好似连如何流泪都一并忘却。
恰逢此时丧钟敲响,在京诸寺道观各声钟三万杵,广告天下先帝驾崩。
长孙璞瑜面色青白,随那钟声朝后方仰天倒去,后脑勺正巧撞在桌棱上,当场红白飞溅一地。
“御史大人!”
到最后他眼底仍干涩一片,没有一滴眼泪。
有的悲伤,泪不往外流,只往心里淌,淌干了血泪,熬尽了精气神,人就废了。
颜华池不知何时已经走至沈长清身边,“仙人是否也有寿限?”
“不知。”
“我听说圣人无情欲,为什么在你身上却看见无尽负累?”
沈长清目光温和,可颜华池却从其中读出莫名伤感。
“因我从前,亦是凡人。”
“你为何长生不老?”
沈长清如昨夜般朝他伸手,渐渐与颜华池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重叠,“你话太多了,不饿吗?”
“还不走?再晚些卖糖葫芦的阿婆该回家了。”
颜华池把手轻轻搭在沈长清手心,与昨夜并无不同,沈长清的体温比常人凉许多,肤色苍白不似活人。
他心下便起了疑,“师尊——”
“您究竟是长生,还是早已不算活着了?”
沈长清不答,却极小声道,“为师想吃糖葫芦了。”
那声音散在风里,无人得以听见,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第8章 深夜不眠,好兴致
沈长清牵着颜华池往外走,手指攥得有点紧,他目中并没有异样的神色,嗓音也如往常一般随和,“夜里不睡觉,出来散步,好兴致。”
两人走在回府路上,颜华池被攥得疼了,却反倒笑起来,“过了……轻点。”
“师尊并非不懂怜香惜玉,怎就偏生不肯疼疼弟子。”
沈长清手松了一点,慢慢说,“为师生气了……”
一字一顿,却是温温柔柔的。
颜华池一愣,没想到他说这个,于是他抬头的同时一并弯了眼角,笑容更甚,“用我哄哄您么?”
沈长清左手不断揉搓那串菩提,轻声道,“下次出门,留个信,或者招呼一声。”
“京中不安全,出门必须带随从。颜家安排的暗卫暂时不可信,明日你带着银子去雇两个仙家术士,再去武行挑几个能打的,日后跟着你。”
“劳爷费心——”颜华池目光有些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的遵命~”
沈长清没计较他的没大没小,去前面摊子买了两串糖葫芦回来,递一串给颜华池。
鲜红的山楂,晶莹的糖衣,像女鬼断成一截一截,却又藕断丝连的长舌头,上面还挂着剔透的涎水。
颜华池微眯双眼,本能感到喜欢。
他慢慢探出柔软的舌,小心翼翼舔了一口。
很甜,很甜。
再张口一咬,霎时酸涩混着甜不滋儿的味道充斥舌面,在口腔里蔓延。
怎就这般似他此间心情。被喂了一嘴蜜饯糖果,眼皮底下却只有酸涩。
眼睛太干涩了,就想落泪,他不敢让自己深陷其中,只故作狼吞虎咽,三两口飞快吃完。
他方稳定心绪,便朝沈长清看过去。
沈长清手上拿着只咬了一小口的糖葫芦,神色复杂地看着饿死鬼投胎般的小徒弟,小徒弟目光灼热盯着他,仿佛想连他这个师尊也一并吞进肚里去。
沈长清没有犹豫,立刻把手里的这串也举到颜华池唇边。
颜华池就着沈长清的手叼走那颗残缺的,然后一边把糖葫芦接到手里,一边含糊不清道,“您不喜欢吃吗?”
沈长清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他看着古巷尽头,白色梨花开得不是时节,稀稀落落的坠在枝头,那巷子安静,全不似这边热闹繁华。
尝不出是何滋味,不如赠予他人。
“师尊——”
沈长清一直在走神,颜华池这一喊,他才收了思绪,停下脚步。
再一看,方才那巷子已全然不见踪影轮廓,明明没走出多远,却仿佛已经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另一方天地。
这是在郊外,大火焚烧过的山坡漆黑中透着焦黄,山腰古寺塌成一片断壁残垣,树梢上挂着骷髅架子,石阶开裂,其上的血污暗沉。
可一眨眼——
哪还有什么废墟,分明青山葱郁,古刹庄严,香火鼎盛的寺庙升起紫烟缕缕,诵经的佛音和钟声一直传到山脚,又远远荡开,回音阵阵。
山道上大量百姓顺着石阶缓慢前行,有三五公子手持折扇头戴纶巾谈笑风生,有穷苦百姓破衣烂布闭目虔诚。
有不知是何原因的大夫背着药箱,一路从山脚磕上来,爬一阶,跪一次,弯一腰,叩一头。
石阶上三点血色逐渐浓郁,大夫膝上鲜血顺着灰布裤管淌下,额上一片骇人烂肉。
有人麻木旁观,有人不屑一顾,更多的人在看热闹。
一小和尚走近前去,向着人群合掌躬身,请他们散去。
人潮继续向上,和尚面朝山下,对着那大夫,道,“施主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