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12)
谁料阿桑父亲急切起身,半哭半道:“您是,您一定是,您模样和淮崧大人像极了!”
“太爷爷?”淮鸢惊呼。
她像太爷爷此事她是知晓的,虽她从未见过他。
太爷爷淮崧便是将淮氏针灸发扬光大之人,只是在四十出头正值壮年时,却因操劳过度猝然离世。
然淮家长辈但凡见了她模样之人,无一不惊叹她真是像极了他。
一双含情桃花眼,总是盈盈泛水光,那时太爷爷便有着“玉面仁医”之称,也因此凭借好容貌娶得太奶奶这位侯府嫡女。
听得她此话,阿桑父亲更是涕泪满面。
阿桑跟着众人也走了过来,直愣愣看着不同往日的父亲,又看看同样迷茫的淮鸢。
便听父亲哭着道。
“若不是当年淮崧大人施恩,我们风氏一族早便沦为林中冤魂了!”
第 7 章
风氏族人世世代代生于天山,长于天山。
此地方圆几百里尽是荒漠黄沙,偶有将上天山之人,来去匆匆。
直至五十年前,一队不速之客降临。
来人皆着汉人服饰,领头那人乌衣底暗绣金线,大腹便便。
不顾族人反抗,引着人便往里走,只道奉命行事。
不过数月,山间处处窟窿大洞。
原是不知自何处听得谣言,曰天山为金山,遍地金银矿。
凡所经之地,寸草不生。
没了草,如何猎兽?如何放牧?
当时的族长,亦是阿桑的太爷爷,站了出来,协商无果便集了全村青壮年之力,欲协力驱逐。
一方有着精壮士兵,一方凭着对地形的熟稔,一来一去竟也打了一月有余。
然此役对风氏损失惨重,大半族人战死,剩下大多老弱妇孺。
族长心中苦楚难言,思虑昼夜,终是决意投降。
可谁料,他们会残忍至此。
竟趁夜放火烧了他们后方营地,瞬息间,幼童哭喊声,妇女老人惨叫声皆泯灭于那场大火。
那把火,便是奔着灭族而来。
本有数百人的大族,一把火,只剩不到十人。
仇恨,怒火,悔恨,族长甚至不知应是什么感受。
茍活或是逃亡?
活了大半辈子皆在做决定的他,此刻竟像失了气力,瘫坐一旁,一言不发。
便是在此时,淮崧只身进了营地。
他在那列队伍间。
他只道,他能帮他们,要他们好好活下去。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那时没有人相信他所说。
那是那群人的大夫,怎会来帮他们?
谁知,那日下午便听闻,那群人口吐白沫,有的甚至在饭桌上便没了性命。
形势瞬时大变。
族长急急召着剩下几人,拿着刀便欲手刃仇敌。
然待去了,场面却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旷野空地上尸横遍野,呕吐排泄物交织,传出一股极难言说的臭味。
只一人撑额坐在角落。
便是早晨所见之人。
见他们来了,他方抬头,俊朗脸庞毫无血色,唇色惨白,只笑道:“你们现在安全了。”
后族长遣人多方打听恩人下落,生怕他因此事被降罪,谁料却得来恩人已逝的消息。
他正逢壮年,为何突发离世?
族长思及当日他浑噩脱力情形,明白了大半。
亲手下毒谋害同僚,内心焦灼悔恨交织,方会心力交瘁。
族长一时愧疚上涌,不日竟也撒手人寰,只临终前让族人万万不可忘记恩人之事,若有机会遇其后人,定要千倍万倍偿还恩情。
淮鸢听罢,许久未语。
太爷爷英年早逝,族人只道他操劳过度,一夜白发,如今想来才想起,竟从未有人说过他究竟为何事操劳?
是族人隐下不表,亦或是太爷爷自始至终便从未向第二人说过此事?
一切惶恐担忧,只他一人生生承担?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众人,这些便是太爷爷泯去人性保护之人,无辜良善。
过去这么多年,仍记着当年之恩。
太爷爷并未救错人。
淮鸢伸手搀起他,笑道:“那其实是我太爷爷与你们之恩,于我并未有什么关系。”
六十年前,她父亲还没出生呢。
思及淮氏如今模样,她只觉落寞,不愿再说。
阿桑父亲定定望着她,止不住地笑:“恩人后人果然也是仁善之人,您想在此住多久都行,阿桑!”
身后还未理清思绪的阿桑闻声连应了句哎。
“你去将二伯那间房子收拾出来……还没问,这位是您官人吗?”
阿桑父亲只觉眼前男人身姿绰约,虽二人极配,然她看着年岁不大,因而有些迟疑地问着。
淮鸢神色微顿,含糊道:“不是,若没多余房间,我和阿桑挤一挤便成。”
虽也曾独处一室,然到底是情形所迫,她心底是不愿的。
山间夜晚,寒风呼啸自窗边刮过,窗棂颤动。
屋内一片暖意,阿桑提了两桶热水进来,方才她囔囔着要给恩人泡脚,向来懒惰的姨妈立时自告奋勇,先是打水,次是烧水,唯恐懈怠了恩人。
“本是你想泡,偏偏推到我身上。”
淮鸢双手撑着床沿,白嫩足尖悄悄探入水中,一阵酥麻顿时直袭头顶。
缓了又缓,方才完全入了水。
阿桑一旁看得津津乐道,摇头晃脑道:“美人泡脚也是一绝!”
淮鸢羞得愣是探身去挠她,二人又闹了一阵方罢休。
阿桑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搬出你的名头,我哪还能请得动我那姨妈,她向来能躺绝不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