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岁绥(2)

作者: 珵之 阅读记录

心下安定几分,这才抬眼朝对面男人看去。

倒是出乎意料的俊美。

剑眉星目,眸色如墨,一身玄底金绣长袍,三千乌发垂垂,衬得通身宽健挺拔。

车厢算不得宽敞,男人身高腿长,两人膝抵膝,淮鸢局促正身后靠,只想稍稍空出余寸。

对于她这般不自在的动静,男人不置可否,只垂下眼睫,浓黑遮盖他幽深眸光,沉沉望着淮鸢,直将她看得发毛。

“淮姑娘,淮府已被查抄。”

淮鸢方酝酿而起的恼怒忽地僵在眸中,嘴角暗自抽动,模样可笑又可怜。

短短几字,于舌尖缠绵数次,终是停留在“查抄”二字。

男人始料未及,看着娇弱如枝头新生梨花的女子,竟会这般果决地骤然自极速马车纵身跳下。

这一迟疑,偏就让她真跳了车。

男人忙紧着马车停下,探身望去。

只见个颤颤巍巍跛足背影。

无奈叹气,果真同她父亲般执拗。

数日积攒的不安,竟真落向最不愿看见的局面去。

嗟悼之余,也有果真如此的荒谬之感。

那刻淮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母亲还在府中,她赶得及离开了吗?

她来不及,亦或是已无法理清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想着,要回府看看。

脚踝处的疼痛恼人,淮鸢蹲下身两指摩挲着,伴着“咔”地一声,骨头归位。

余光瞥见远处布包内的医书散落,与融冰泥水交织,呼吸一滞。

还有父亲。

“你还好吗?”

男人声音冷静清明。

尚不知他意欲如何,善意也许掺着不明意图,眼下她能做的只有逃离。

淮鸢垂下眼眸,径自站起。

不料,男人接着道。

“淮太医勾结外寇,叛国求荣,已于午后赐死,连坐家族。”

“官兵已入淮府,一切都太迟了。”

淮鸢骤然顿身,太多难以承受的事情哄闹而来,她反倒再感受不到哀痛。

如同迷雾中被猎人盯上却不自知的小鹿,美丽眼眸单纯迷茫。

她嘴唇翕动几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满城的羽林军皆在寻你,如今你只能随我回府。”

男人平静的神色极近冷酷。

然他的话,倒如林中钟鸣,恍然惊醒她。

回府,母亲还在府中。

似是沉溺前挣扎着握住最后一株芦苇,虽不知是否有用,却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

她伸手,颤抖地,坚定地紧紧扯住男人衣袖。

眼眸睁得极大,眼眶未红,泪珠氤氲眼中,迟迟没能落下,径自喃喃着。

“求您带我回府。”

所赖天恩祖德,淮府背山靠水,实是难得丰水宝邸。

便是如今血水融于雪渣,花草凌乱不堪,仍不难看出往日荣耀繁华。

只官府抄家,这般残忍的也是少见。

男人不觉敛眉。

两人暗暗藏于南月堂瓦顶,淮府的束手无策让官兵皆松了警惕,竟无一人察觉。

南月堂屋前梅花仿若上了口脂,嫣红娇嫩。

女人背靠梅树,好似只是睡着了,微阖双眼,安详宁静,落日余晖映于脸庞,周身散着暖意,这么远远看着,好似还能闻着她身上淡然香气。

若不是身下那摊浓郁血色,和以往千千万万个静谧午后没有分别。

“娘……”

淮鸢不能理解她只是方方出了府,母亲怎会就成了这般模样。

她挣扎着要下去,谁知男人只一手便压得她动弹不得。

哑然间,似是想到什么。

母亲怎会在这儿?

她的南月堂距大门最远,母亲得了消息怎的不快些离去,反而走到这最深处来了……

淮鸢麻木空洞的眼眸,赫然出现几丝哀痛得无法言说的愕然。

她不自觉想。

若是,若是她第一时间去寻了母亲,是不是就能早一步官兵离去?

母亲就能好好的?

悔意自责与各样说不明的情绪交织上涌,淮鸢只觉脑袋疼得就要裂开,额角青筋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脑袋。

“不是你的错。”

正当眩晕之际,俄听男人清冷嗓音如清泉汇入,淮鸢混沌大脑总算得了片刻喘息。

侧目望去,男人眸光稀碎,目光未移半分,直直落在她眼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瑾王府。

管家陈叔门外踱步,思忖片刻后抬眼向门边侍卫望去,那人心领神会,推开紧闭多日的木门。

延玉堂内昏暗寡冷,纱窗隔了日头,也将一切鲜活喧闹阻拦。

清幽檀香环绕,男人孤身坐于桌前,低头借着微弱烛光翻看书籍。

仅仅过了几日,男人胡茬繁盛生长,攀延着到了耳边,眼下青黑浓郁,浑瘦了一圈。

陈叔满腹苦口婆心再难说出。

男人抬眼,见陈叔捧着瑶盘不说话,有些无奈。

“陈叔您先放着吧。”

陈叔哪会不知他此话只为敷衍,幸得他早已寻得法子,只装作拿不定主意,声音放得极低。

“王爷,木霖阁那位已好几日没用吃食了。”

果然,男人听了这话,手指一顿,终于放下书册。

“午膳我过去。”

这几日淮鸢滴水未进,彻夜难眠,再兼日前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年岁虽轻,急火攻心,竟也憔悴得好似衰老了许多。

望着满桌丰盛,她只觉反胃,碍于礼节,她生生将忍坐下。

若说她是家生变故一时难堪承受,将自身折磨得不成人样,姑且还算作情有可原,可男人又如何短短数日变了模样?

上一篇: 狐貍与倔驴 下一篇: 年年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