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3)
如今她已知晓。
男人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瑾王晏屿青,深得圣心,闲散悠哉。
什么事还能将他磨得这般心力交瘁?
“这玉你拿着。”
晏屿青伸手递来,此玉五彩晶莹,浑发着莹润光泽。
淮鸢熬红的双眼忽地亮起,急急夺来。
只因此玉乃淮氏传家宝,每代世家传人成婚时遂将此玉赠与或夫婿或妻子。
如今淮府已亡,世上只余她一位淮氏,此玉竟还能回到她手上,淮鸢只觉悲喜交加,一时无话。
思及淮氏家训:仁者,修治天下;仁医,若当运隆祚永之朝,则为禄禄,若当乱世动荡之时,则为甘露,洽然溉及四海。
连日荡溢仇恨,此刻骤然清明。
望着手心洁玉,淮鸢心中迷雾清散,终是寻得了来日之路。
第 2 章
淮鸢自觉无补天济世之材,亦无利物济人之德。
她原不过一闺阁女子,如今家破人亡,偌大淮氏针灸世家只余她一人。
家规的仁义她可守,若要她不计前嫌效忠这无情无义,恕她不愿,也做不到。
淮鸢跪地,双手交迭伸于胸前,脊背挺得极直。
“父亲一世忠君爱国,万不可能通敌求荣,臣女恳求王爷调查当日之事。”
她虽分明诬害父亲之人大抵便是那位贵妃,可眼前之人同生于帝王家,虽承父亲往日之恩救下自己,可不知他内心作何想,遂隐下不说。
晏屿青垂眸,也无多话,只道:“好。”
“多谢王爷。”
淮鸢道了谢,一时却未起,思忖许久终是有些迟疑。
男人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有事便说。”
得了催促,淮鸢愈发忐忑,攥紧玉石,抿唇道:“臣女斗胆问句,不知王爷近日烦忧之事,是否有关太妃?”
说到后半句,声音放得尤其低。
四周骤然沉寂。
淮鸢壮着胆子抬眼看去,正好撞进男人比细雪还冰凉数分的眸光之中。
她俯身拜下。
她猜对了。
淮鸢心想。
淮鸢自幼便于针灸天赋异禀。
对医书所举穴位用药举一反三,甚至更胜于她这位太医院新起之星父亲。
淮昀四处广收古籍,亲自教导,实是将她视作下一代传人。
以至淮鸢即便因母亲期许,并不全心钻研,于针灸这一门仍是胜了寻常大夫不少。
太妃之事,淮昀只道几句病情凶险,淮鸢却是记挂许久。
只因太妃之病,离奇凶险,虽救得及时,仍只能终生缠绵榻上。
倒更似中毒之状。
淮鸢顺着父亲只字片语,翻阅古籍推得应是冰息毒。
她能得此结论,父亲定然也知晓几分。
果不其然,父亲听后并无欣喜,反倒再三缄口,让她不可再提此事。
可这冰息毒需得日夜服用连连数月方得此凶险境地,以太妃之尊贵实属少见,如此淮鸢倒是真真将此事记在心中。
到了今日境况,恐无再糟。
淮鸢方推算日子,太妃此时大概高烧不退,病状凶险。
适才见他憔悴,倒有了缘由。
淮鸢不惧男人身上威严之气,目光不偏不倚迎上。
“臣女若能治好太妃,王爷可否答应一件事?”
亲眼见着太妃,淮鸢也算理解了父亲的明哲保身。
清丽的美人模样荡然无存。
太妃眼眶充血,又瞪得极大,双眼失神,直直盯着屋檐,眼眸空洞诡异。
加之全身高热,脸颊脖颈手臂,露出的肌肤全起着密密麻麻的红疹。
丫鬟用凉水浸布小心擦拭,若碰着红疹,太妃便会疼得颤抖。
可红疹遍布全身,想要避开并不是易事。
无数太医来来往往,竟无一人敢做诊断。
如此蹉跎间,太妃已是高烧数日。
晏屿青面上看不出情绪,上前掖紧丝被。
淮鸢带着论断而来,并未过多犹豫,取出银针快而准地在太妃头顶、人中、手臂、腹部等位置扎下。
不过瞬息,太妃神色渐渐松懈,安然慢慢合眼。
果然是冰息毒。
淮鸢暗自松了气。
谁知她虽熟识理论,竟从未亲手医治过病人。
遂太妃实乃她第一位病患。
见淮鸢几针落下,太妃果真好转。
众人或欣喜,或讶异,纷纷看向她。
“照着这方子熬药,切记就熬半个时辰,千万不可过了头。”
淮鸢极快列好药方,递给丫鬟,陈叔知晓此事轻重,连跟着她走出。
屋内留于太妃休息,二人走至屋外。
这才察觉,虽年才过,瑾王府内却一丝喜庆之物也无。
倒像极了淮府。
淮鸢双手垂于身后,迈下院前石阶,偏头斜斜望着晏屿青。
顿了顿。
“……太妃中毒,王爷知道吗?”
晏屿青只默了一瞬,便道:“果真是中毒?”
他果真早有猜测。
淮鸢心下方定,继续道:“此毒唤冰息毒,世间尚无解药,臣女方才施针只暂且将稳病情。”
“可臣女有把握能够研制出解药,王爷可愿相信臣女?”
倏忽间对上女子期许不安的目光,晏屿青一时没说话。
淮鸢连道:“臣女虽比不得太医之能,然自幼天资聪颖,且对冰息毒了解之深世间恐无人能比,父亲也曾言臣女有几分天赋,王爷何不试试?”
本该仔细斟酌,可鬼使神差地,他的嘴第一次快过思绪。
“好。”
话说出口,他自己反倒一怔,似是遮掩般又道:“要我答应你什么?”
不料,女子忽地垂下眼,有些窘迫地将手背在身后交缠着,似是如此方能有几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