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28)
未收银子,倒先重重磕了三个头。
云泷目光微动,叹了气,轻轻将她扶起,将银子塞到她怀里,便一言不发离开了。
待走远,口中涩味消散,云泷方回神笑着道:“哎呀,现在银子不多了,只能一般潇洒了。”
“那也够潇洒许久了。”淮鸢款步上前,日头光亮,照在她们二人身上。
总之是成珺的钱,或多或少,都是赚的。
云泷熟门熟路带着淮鸢走到幢三层高楼前,门匾作“悦来楼”三个大字,还未进门,已闻到浓醇酒香。
没料到云泷竟是带她来喝酒,淮鸢勉强笑了笑。
天知道她这辈子就只喝过一次,明明喝得极少,却是醉得天翻地覆。
那是她十四岁生辰,父亲瞒着母亲,偷偷将埋在院前树下的女儿红挖了出来。
他道:“鸢儿再过几年就得嫁人了,到时候这女儿红却不一定喝得到,多不公平。”
于是为了让她尝到自己的女儿红,淮昀道每年生辰都偷偷挖出来给她尝一口。
然就是这第一年,淮昀只是给她倒了浅浅一杯,她却昏昏不知人事。
再瞒不住母亲,父亲被拉去院内狠狠骂了一顿。
淮鸢在自己院子因着醉酒逃过一劫。
他们都道那日没人来府上。
可淮鸢记得清楚,自己醉酒时,分明在院子里见到了吴智。
虽然看不清长相,可他任由自己撒娇捉弄,都不曾变脸色。
除了他,还有谁这般放纵自己?
到后来,淮鸢也只觉是自己喝多了酒,连现实梦境都分不清了。
否则如何后来吴智见了自己,从未提及此事?
淮鸢对于喝酒这件事,是有顾及的。
然见云泷兴奋模样,她狠不下心扫她兴致,跟着走了进去。
“小二,店里最贵的酒多少钱?”
云泷方坐下,豪气大露。
店小二心想来了大客户,忙喜不自胜弯着腰应道:“咱们店里最贵的是葡萄酒,从西域进口来的,一杯三两银子,您看来几杯?”
云泷闻声面色极尽保持冷静,却不难看出些许慌乱,她避着小二目光,翻了翻钱袋,心中大概有了数,又稳着气道:“我们不怎么能喝酒,有没有好喝点的。”
说完,她呵呵一笑,接着说:“也不用那么贵的。”
这悦来楼不愧是能开在川源城黄金地段,店小二眼珠一转,恭敬神色不变,笑着说:“那咱们店里的菊花酒倒是适合二位姑娘,味道清甜,还能养颜美容,这款是咱们店里最受女子欢迎的酒,一壶一两银子。”
“那便来一壶吧!”云泷不再思考,一锤定音。
“好嘞,这是我们店里赠送的小食,您先用着,有什么需要您叫我就成。”小二端上一盘瓜子,态度殷勤。
淮鸢乐呵呵笑着,云泷一本正经地虚张声势,比成珺还浮夸。
云泷眨眨眼,笑道:“照着成珺学的,演得像吧?”
“像,像极了!”淮鸢止不住地笑。
没一会儿,小二上了酒。
酒壶倒是别具特色,小巧精美,侧身还刻着一连排小小菊花,栩栩如生。
云泷一人倒了一杯,说:“我干了,你随意啊。”
说罢,她自己仰头饮尽。
淮鸢目露羡慕,要是她的酒量也这般好该有多好。
上次尝的那口酒,醇香浓郁,还未待她细细品尝,便醉得不省人事。
几杯下肚,云泷全身舒爽,思绪也通了。
她道:“昭德王说得没错,要是我是他,我也不愿意自己儿子同我这样的人在一块。”
淮鸢顿了下,道:“怎么会?”
云泷静了片刻,轻声道:“五岁的时候,母亲因为亲手杀了丈夫被官府砍了头,后来我就到了母亲的相好那儿生活。”
“他人很好,开着一家武馆,他教我舞刀弄剑,教我识字,也亲自教会了我该如何反抗侵犯。”
“我打断了他的腿,后来有人寻仇,一把火烧了武馆,他没逃出来。”
云泷攥着手,目光飘忽不安。
淮鸢平静望着她,轻声道:“你有什么错?”
“父母亲的恩怨,你是受害者。你同武馆老板的恩怨已清,至于后来他身葬火海,那是他同仇人间的恩怨,与你有什么关系?”
云泷瞪着双眼,过了许久,方又斟酒仰头喝下,感叹道:“你说得还真有道理,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这么想过。”
淮鸢笑了笑,柔声道:“因为你太善良了。”
太过良善之人,很可能终其一生都受困于多年前的某一瞬,将后来历经曲折的后果,归咎于当时行径。
若是那时,我不那么做,后来是否便不会这样。
淮鸢垂了眼眸,指尖捏着酒杯。
云泷笑了,道:“你终于要喝啦?来,我们干杯!”
淮鸢轻笑,举起酒杯。
“嗯,干杯。”
一壶下肚。
云泷尤觉不过瘾,正欲寻小二再来一壶,一抬眸,却见面前女子面色红润,那双美艳桃花眼此刻微微眯着,显得更加娇柔艳丽。
“……”
“淮鸢?”
她既不哭也不闹,若不是熟识她的人,还真看不出她喝醉了。
云泷再不敢继续喝了,抬手就欲结账走人。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走来一人。
穿着身华贵锦服,手执白扇,左摇右晃走至面前。
“二位姑娘怎么独自喝着闷酒啊?”
云泷根本不想搭理他,然他结结实实挡在面前,顾及醉酒的淮鸢,未免出事,只得耐着性子道:“都二位姑娘了,怎么还叫独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