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5)
这几日风餐露宿,本也习惯了,此刻倒是嫌弃起身上泥味来。
适闻村长道村中少生人往来,匆忙间只得收拾出这间久无人居住的屋子来。
换作几日前的淮鸢,只怕将叉腰喝道:“男女怎可独处同一屋檐下?”
可短短数日历蒙冤灭门之恨、埋名茍活之痛、寄人篱下之苦。
既是枷锁,亦是成长之药。
人非物换,寻常礼数与她,如今大抵与废纸无异。
好歹今日能有瓦片遮雨。
淮鸢心想。
适才那农妇行径古怪,晏屿青听后亦觉不妥,为免打草惊蛇,二人商议明日早些动身离去。
淮鸢心有余悸,唤了晏屿青在门外替自己守着。
尽管让堂堂瑾王为她守门有些惊世骇俗,然他倒是出乎意料顺从得很。
说是出乎意料,其实也不然。
晏屿青较她想象中的少年将军,少一丝卿狂,多一丝稳重。
又比想象中尊贵亲王,少一丝高傲,多一丝单纯。
于同女子相处间的单纯。
有种从未接触过女子这一人种的清澈无知。
温柔富贵乡,皇家荣耀繁华,皆与他无关。
淮鸢暗自揣测,晏屿青怕是连通房都不曾有过。
思来想去,天马行空。
正当淮鸢迷迷糊糊着将将睡去时。
“吱呀。”
角落木窗骤然被推开,年久木头发朽,发出刺耳响声。
淮鸢瞬时惊得沉入水中。
“谁?!”
沿着木窗缝隙,一双沉得发黑的眼睛正直直地盯了进来。
竟是白日那位农妇!
淮鸢白着一张小脸坐在桌前,蜷缩在玄色大氅中,额前碎发渗着水,贴于脸颊。
方才她受惊匆匆换上中衣,慌乱间随手取了架上外衣,待急急出门才发觉身上竟是男人的衣裳。
她道怎会差些被偷摸长几寸的大氅绊倒。
她道男人怎会一脸古怪望着她。
如此,他竟也什么也未说。
“晚上千万不要出门。”
淮鸢一字一字念着,手里拽着张纸条,烛光微弱,上头字迹模糊不清。
那妇人扔了这揉作一团的纸条便仓皇逃去。
她撑腮笑了笑:“她是真心提醒还是另有所图?原本倒也没想着出门,她这一说,我竟起了几分兴趣。”
烛火摇曳,美人脸一半明亮,一半陷于黑暗,浑像天真邪恶参半,瞬息将人迷入万劫中。
“那便去。”
晏屿青接过纸条,引了烛火,片刻化作一团灰烬。
“有我在,没事的。”
明知此话于他怕是同“这儿哪有人能打得过我”无异,皆是显摆他武力高强罢了。
淮鸢还是不受控制地心脏猛然跳动了下。
他是不食烟火,可她不同。
十七岁,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
说这些让人轻易混淆的话语,实在可恶。
较说者无意听者有意更可恨的是,说者随口撩拨罢径自离去,徒留听着脸红心跳又气又羞。
缓过劲只觉困意袭来,多日纵马伴着酸痛,淮鸢只觉累极,脑袋方沾枕头,外界的事便一概不知了。
再睁眼时,已至午夜。
晏屿青侧躺在身边。
还道难不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下一瞬男人见她睁眼,便抬手轻捂她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男人手掌宽厚,牢牢将她半张小脸遮了,檀香幽深,瞬时侵入。
淮鸢回神屏息听了片刻,果然屋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这可是下半夜。
好在没多久,也许是确认了他们二人待在屋内,门外之人终于离去。
淮鸢忙指了指男人手掌,示意他可以放开了。
晏屿青刚收回手,她顿时大口喘起气来。
晏屿青神情困惑,他并未使劲,怎会碍了她呼吸?
他对女子娇弱有了更深认识。
淮鸢暗自红了耳廓。
她只觉气息缱绻在男人手掌与她唇间,檀香缠绵,实在暧昧。
于是便一口气也没敢喘。
差些背过气。
晏屿青侧身伏在门边听了半晌,回头望来,两人视线在空中汇集,默契推门而出。
一路谨慎,几次与急行村民擦肩,皆借着夜深房屋阴影躲过。
顺着嘈杂声,终是走到了。
午夜本是深眠时,乌河村却灯火通明。
河边一块宽阔空地,密密麻麻同田间萝卜站着无数村民,人人手持火把,身穿黑衣,肃穆凝重。
淮鸢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场景,紧紧捂住将从口中呜咽出声的惊恐。
忽地,晏屿青一把将淮鸢拉入怀中,两人瞬时隐于黑暗之中。
领头村长举着火把,四周仔细照了一圈,确保一切无碍后方点头。
似是经过演练,河边一众青年得了信号顿时默契跳下河中,一声声“噗通”持续一息方罢。
河水漆黑,纵有岸上火把照耀,入水几尺仍是昏暗不见人影。
虽不知目的,可非得深夜密聚而做之事,能是何种好事?
淮鸢挣脱男人手臂,稍稍探出头仔细瞧着。
不知过了多久,水下之人有了动静。
岸上身绑绳索之人应声猛然向后跑去,绳索另一头那下水之人便顺着力上岸。
火光凑近,这才发觉那人竟全身套满了金银珠宝,璀璨生辉。
几乎同时,另几位下水之人也循着相同法子上了岸,也皆身挂财宝。
水下竟有金银窝?
不待细想,那头似是出了差错,一阵喧闹。
原是绳索不慎滑落,下水之人没能上岸,待再派人下水时已太迟。
那人被捞上来,似是已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