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6)
说是似是,实则因这般大的事,竟只是差人象征探了鼻息,不急救不送医,下一瞬又恢复井然有序,接着一批批下水。
溺水之人被随意抛在一旁,似是什么也没发生。
“不可。”
晏屿青拦腰止住淮鸢将将奔去的脚步。
“可他还有救!”
那人就在几丈外,她甚至能看见他微微抽动的小指。
他还活着。
淮鸢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医者仁心,如今虽对皇家失望,对百姓之慈悲仍在。
她无法理解为何近在咫尺的人还能救,却不能救。
她挣脱男人的动作毫无收敛。
终是引起了注意。
在来人到来的一瞬,晏屿青抱起淮鸢退了数丈,抬手在她后颈击下。
淮鸢倏忽便没了意识。
再睁眼时满屋乌黑,只能看见咫尺外的晏屿青。
身后便是熊熊烈火,燃烟熏得她止不住地咳嗽。
可男人在火光中不知坐了多久。
他眼中清明,语气微凉。
“淮鸢,你看清了,你要救之人却要杀了你。”
说罢,他不再犹豫,一把搂过她从窗户跳了出去。
村民见这把火将房子烧了精光,却还是没能将他们二人除了,眼中杀意骤起。
若是方才那把火还未能唤醒她,此刻眼前群起攻之的村民,哪里还有不清楚。
面临汹涌恶意,她终是醒悟,承受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撞上身后男人胸膛。
晏屿青面色平静,好似面前棍棒只是玩乐,他抬眼向村民身后看去,凉薄淡笑。
“知县大人。”
官兵很快将闹事村民拘起,又派人下水探查。
谁知这一探查,竟还真探出了大家伙。
前朝满载远嫁公主嫁妆船舶在行至半路蓦然失了踪迹。
先皇怒火下,层层官吏派遣搜寻皆无果,不知有多少人无辜陪了葬。
谁知那庞然巨轮竟会沉于这小小乌河?
里头无尽皇家财宝价值连城,不怪这乌河村村民铤而走险,甚至对可能泄密之人起了杀心。
淮鸢戴了帷帽坐在角落。
京城贴满了追捕她的画像,虽做了伪装,难保知县不会认出来。
何况,如今她见了官兵,免不得迁怒。
一抬眼,瞧见昨日那位农妇抱着孩子走去。
虽不知什么缘由,但她帮过自己。
淮鸢心下不安,还是跟了上去。
刚一走近,便见那农妇猛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民妇告发村长带头恶意劫取官财!”
农妇虽是说得磕磕绊绊,在场众人哪位不是人精,不难拼凑出当年景象,更是心惊。
三十年前,乌河村既无山可靠,亦无地可依,贫瘠闭塞。
那日,满载财宝的官家船舶驶过。
来人衣着靓丽,出手阔绰,谦和有礼。
只道在海中漂泊许久未落地,决议今夜下船于村中借宿。
时值壮年的村长一眼察出来人非富即贵,又作不经意瞧见船上珍宝,贪念不受控制地蔓延生长。
终是在午夜,召集几位村中青年暴起将船员残害,又担心事情暴露,凿了船底。
那艘巨轮便一日日地,在所有村民眼中慢慢沉入河底。
无人告府,皆默契保持沉默。
一代代村民更迭,每每午夜一至,仍默不作声汇聚乌河边,捞金分赃,日复一日。
村中无人不知晓,无人无罪。
多年来,不乏借宿村中的过路人。
有的发现了,有的不知。
大多皆是葬身火海之中。
昨日那般意外,三十年来非独有偶。
农妇的丈夫数月前也因此长眠于河底。
她的孩子一日日长大,终是无法坐视不管,任由孩子步入他父亲那般下场。
农妇跪着,将身边孩童抱起。
“民妇是罪人,可孩子们是无辜的,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孩子们吧。”
至此,一切水落石出。
最终知县是如何判的,淮鸢再不愿知晓。
晏屿青走近,手上提着她的布包。
“收拾下,晚些我们去镇上。”
淮鸢抬头,直直望进男人眼中。
“抱歉。”
她明白,她的单纯冲动只会将他们二人置于险地,无法救下任何人。
泥菩萨如何能带着他人过河?
“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男人什么也没问,只是笑了笑。
淮鸢知晓他性情,也笑了笑不再多说。
知县认得晏屿青,极短的时间仍派人寻来满满一摞干粮,不顾他推辞,执意挂在马背上。
“你们要去天山?”
听到他们二人谈话,知县停下忙碌的手,诧异回头。
“前阵子大雪封山,丰晴山是走不了了,你们得绕走官道,从平远关上去。”
淮鸢不识路,但见男人敛额,也察出几分不妥。
知县又让人取来了几件薄衫,见晏屿青有推阻之意,他神色变得郑重。
“臣是宁云人,将军将我们从金人手中解救出来,是我们的恩人,这点小恩惠烦请将军收下。”
离了乌河村几十里,淮鸢偷偷偏头看向晏屿青。
男人矜贵却无戾气,全不似将军。
可是淮鸢知道。
晏屿青每日起早练武,书房内兵书无数。
他并不像表面上这般平和。
晏屿青察觉,眸色极深,沉静深邃。
“看什么?”
淮鸢眉梢微扬。
她笑了笑。
“看你长得好。”
说罢淮鸢不再看他,催着马向前跑去。
晏屿青眉头微蹙。
他虽觉好似不对劲,又想不透何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