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7)
罢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他年少又何尝不是这般。
因要绕道平远关,路程更长了些,为赶着春日,两人紧着行了一月有余,这才终于在二月末到了。
这一路越行越热,此刻淮鸢顶着骄阳,终于忍受不住,将衣袖挽高,露出纤细小臂。
立于关下,抬眼望着远处无尽黄沙。
风沙缭眼,可她仍是睁着眼睛,奋力望向远处。
世间如此之大,她竟从来不知。
第 4 章
热气自大地氤氲而上,偶有枝草烘得晃动扭曲,所呼所吸皆是闷热。
淮鸢系罢马绳,拭去额角汗珠,随晏屿青入了关中唯一酒舍。
小二引着,穿过一众或着花色半臂,或着无领袒胸褥女子,向临窗座走去。
面容皆异,只一神色相同。
淮鸢终是忍不住道:“为何他们皆这般眼神?”
沿途所遇,除极少中原人,其余虽未有阻拦,眼中不善之意却毫不掩饰。
平远关临辽国边境,前朝曾归于胡人,近十几年方归大成。
过去数十年,此地汉胡多联姻,更甚大多汉人寻机逃往内地,故今日所见,入目尽为深眼高颧,毛发浓郁,彪悍粗壮之相。
晏屿青方点罢吃食,走近坐至她对面,闻声顿了顿,唇微翕:“非我族类。”
语气凉薄甚至有几分嘲意。
烈日下,淮鸢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自是不会料想至,大成境内竟有尚非同心之地。
晏屿青回神,察女子神色微恐,不自觉稍缓语气:“无碍,既已归我大成,归顺只待时日。”
又将方上的羊肉泡馍推至她面前。
“吃罢休息片刻,我们去寻关令。”
淮鸢从未见过此物,初尝只觉膻味难忍,待再品,又寻出几丝美味来。
羊肉白灼藏于泡馍之下,虽香料极少,肉质细嚼愈发暗香弥漫。
泡馍吸饱汤汁,软嫩甜香,化于唇间。
原被日头晒得胃口全无,只想随意吃点垫垫,不料却被这碗看似平平无奇的羊肉泡馍勾了魂去。
最后一滴汤汁落肚,淮鸢放罢碗筷,方见对面男人含笑眼眸,不觉有些羞意。
“我,我有些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丢下话语,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晏屿青心头那团阴翳悄然散去,嘴角微勾。
那话只说辞罢了,入了屋她并无睡意。
淮鸢斜倚床栏,手拾莹玉,思绪却早已飞远。
今方入城,她便觉周身燥热难捱,虽知古籍有载酷暑地多降温良药,却也云此方伤身,需减轻剂量方可每日服用,却也减了效果。
然所遇之人面无汗渍,清爽适意,全无受热气困扰之感。
思忖片刻,淮鸢收了莹玉,起身出屋。
一条大街直穿平远关,两端衔着关口,再往外几十里的无尽黄沙后,便是两国不治之地天山。
天山巍峨,远远便瞧着山顶直耸入云,满身银装。
淮鸢立于坊中,抬眼定定看了片刻,方收眼寻路。
往东转弯,穿过长长甬道后,终在东南处一小楼前停下。
黄土糊墙已被累风吹散,墙面留几处残破,些许土块积于墙下,轻风拂过,零散碎土与粉尘化作一块,或缭眼,或积于门前葡萄架下。
抬头迎面见着棕底白字牌匾,匾上写着斗大二字:药铺。
倒是简洁明了。
淮鸢正罢衣领,抬步走进。
外头看着破旧,里头倒是整洁规矩。
柜台坐着位深眼鼻挺少年,手指一下又一下轻点戥子,百无聊赖。
见店中来人,抬眼一看又垂下。
一瞬又猛然起身瞪眼,一副肃然模样。
虽觉这关中药坊竟只一少年实属怪异,淮鸢面上不表:“麻烦您取些避暑药。”
少年愣神,喉间咕噜许久方吐出话来:“姑娘才到城内罢?”
淮鸢道果然如此,作天真模样笑道:“还真是,小哥怎么知道?”
那少年又被这明艳笑容晃了眼,咽下口中生津,缓了许久方道:“咱们这儿不用避暑药,咱用这个。”
少年转身开启墙上木屉,自里头取出个灰色玩意儿,置于手心摊在淮鸢面前。
仔细瞧着,方看出这灰色布包原应是将制成香囊模样,许是工序复杂,亦或是此地审美,浑像个胖馒头。
少年笑了笑,又将手挪近了些。
顿时扑面一阵迷奇香味迎来,只这浅浅一嗅,她惊觉身中热气消散,呼吸间亦换作微凉之气。
淮鸢急急拾起布包打量,四周皆缝制细密针脚,看不见药材。
少年觉出几分不对劲,试探道:“姑娘是想看里头装了什么?”
淮鸢自觉理亏,呵呵笑道:“小哥聪慧,我略通几分医术,今日到此发觉竟有避暑奇妙之法,按捺不住好奇,便寻了医馆想解我心头之惑,不知小哥可否告知其中奥秘?”
少女肤色瓷白,面若桃瓣,目中又含娇嗔,少年见了哪还记得南北,喃喃着便将答是。
“不可。”
一声厉呵击碎少年脑中旖旎,骤然回神望去。
来者方四十有余,面如馕饼,络腮胡繁盛连着鬓角,像极了仙人掌。
“关令。”
原他便是平远关关令。
淮鸢暗自打量,关令却毫无掩饰眼中揣测之意。
来者不善。
这般直白的目光下,淮鸢不自在地抿唇。
还从未遇过这般不礼貌之人,她心下也不自觉起了恼意。
见她败下,关令终缓缓笑道:“中原女子竟也能独身外出了?”
话语中不乏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