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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笼雪衣(18)

作者: 不似桂酒 阅读记录

姜献身为帝王,从来没有什么喜好可言,他做太子时就被教导公正平和,不可对世上万物偏颇,不可流露自己的喜恶。

他的喜恶是小穗给的,他记得穗穗讨厌下雨,宫里一到雨天,她就病殃殃的不出门,连带着不理她。

若把她葬在这儿,只怕一年四季看不到几个晴日。

她更要生气的吧?

雨声不绝于耳,胸口刺客留下的伤疤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姜献不甚在意,随意披件织金长袍,走到书案前,要继续雕刻牌位上的芙蓉花朵。

雨之后是隐雷阵阵,一道紫电划破长空,照亮整个昏暗的内室。

姜献不经意抬头,忽然眼睫颤动。

少女窈窕的身影映在雕花门上,她身形娇小,几乎快被狂风吹得散去。

因躲避侵袭的雨水,她步伐轻转,脚下木屐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嗒……嗒……嗒。

姜献也未曾想过竟能从脚步认出一个人。

她轻盈细碎的步子,因不愿用力,轻的跟猫儿似的,可她又偏爱穿玉屐,脚下总有玉铃般的清音。

雨太大了。

廊下没有遮风挡雨的帘子,嘉穗拎起裙摆,小心翼翼想跑到有遮挡的墙边躲雨。

她抬脚刚要走,身后木门大开,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攥住手腕。

浓重的檀香倾涌而出,这味道太过熟悉,宛如金丝锁链勾住嘉穗的脚踝,太多难堪的回忆涌上眼前。

嘉穗浑身僵硬,颤抖地低垂苍白的脸。

她以为再见到姜献,可以从容自若,从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溜走,可真见到姜献,身体本能的抵触让她下意识转身就跑。

她做不到理智冷静!

她恨姜献。

姜献眼若沉渊,他身后的黑衣被长风灌入,猎猎作响,他一点点收紧手中的力气,将想跑的嘉穗拖了回来。

“穗穗。”

姜献掐住她的后颈,语气攒满潮湿和怜惜,目光死死盯住嘉穗单薄的耳垂,“我的伤处很痛,那就应当不是在做梦,对不对?”

错认

秋雨如刀,打湿的裙裳像重茧裹得嘉穗透不过气。

远远从雨幕之外,传来姐姐们院中的丝竹笙音,想必是她们午歇后觉得大雨无趣,凑在一起弹琴鼓瑟。

她们并不知道嘉穗在这里。

还有哥哥,他分明说只去一会儿的,为什么还不回来,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原来已是初秋了。

时间过得这样快。

嘉穗眼皮发烫,含着一包泪。

她以为换一具身体就会忘却过去所有的不堪和痛苦,但事实当她站在姜献面前,她又变成了那个脚戴金枷,幽居宫廷见不得光的帝王禁宠。

雨水浸透鞋袜,双脚冷得厉害,犹如赤足,明明没有任何配饰和枷锁,为何也吃重得厉害。

让嘉穗沉重得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

嘉穗被送入玉芙宫那日,日光斜照,秋色满目。

她爱花,东宫的荷花开得正好,姜献带她乘舟夜游。

嘉穗长长的衣袖如浮锦飘在水上,小舟摇曳,她双手无处着力,不慎折断探出水面的荷花。

怕被岸上的人听见声音,她张嘴咬花覆口,青涩的花汁哺入喉咙,很快被姜献分去大半。

那夜嘉穗都是枕着荷花入睡的。

翌日姜献抱她上岸,她身上染透芙蕖清香,熟睡的面庞娇红欲滴,姜献边吻她边问,就这么喜欢吗?

他问她是不是喜欢荷花,嘉穗却以为他问是否喜欢他,她昏昏沉沉点头,敷衍地说喜欢。

姜献笑着说好。

后来玉芙宫建成,本该满池残荷的深秋,风清白露,明月高悬,池中种满大片潋滟芙蕖,一如盛夏光景。

嘉穗常常坐在池边发怔,满院荷风,莲红水绿。

姜献以为她会很高兴,却再也没有见过比那夜更美的芙蕖夜放。

二人的心跳如鼓声擂在雨中,嘉穗面色苍白,手腕痛到连声音都说不清晰,“放开我,我不是……”

雨声盖住她低低的抽气声。

姜献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抬手去摸嘉穗的脸,回廊突然传来人声。

“六姑娘,你在哪里,六姑娘?”

是梅子的声音!

梅子一直守在东苑门口,见大公子出来了,姑娘却迟迟不见人影,担心得进来寻人。

嘉穗宛如见了救星,眼睛一亮就想去找梅子,身后伸出一只修长冰冷的大手,猛然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拖进内室。

“我在……唔!”

姜献一手虎口掐住嘉穗的粉腮,一手扣住她伸向门的手,扯了回来。

眼睫微垂,神情平静,手中动作却迅猛干脆。

门轰然闭合。

他从来不给嘉穗一丝一毫逃走的可能,从他第一回见她开始。

在他做高高在上皎洁贵重的太子做腻了,选择在嘉穗面前露出他最卑劣不堪的一面起,他们就注定共沉沦了。

嘉穗被他抵在木门背后,难过得整个人都要蜷起来了。

他衣服上的檀香好浓,呛得她要流泪。

滚落的泪珠全都流进姜献的手掌,湿哒哒黏答答,他钳制的手不见松动。

她推姜献,姜献抓她抓得更紧,他低头逼近嘉穗的脸,看着她似曾相识的眼睛,嘴角想扬起,但狂喜后紧接着的狂怒,如电流滑过他的脊柱。

“抬起头!”

他想她真是有本事,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逃出三年,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守孝,三年间大雍不闻喜事,不见嫁娶,满宫素缟,没有人敢提起她的名号——

让他才做上姘夫又沦为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