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雪衣(39)
她吃到了御厨为她烹制的,精致又美丽的点心,太医院三班轮换不休,只因她前日不小心咳嗽了声。
她被姜献手把手教投壶骑射,焚香点茶。
一日要更衣三次,每一件衣裳都是不同的,需要上百绣娘同时缝绣几日几夜。
她实在不忍,看着那些精美的华服,总想到母妃去世前的夜晚,还在挑灯熬夜,为她缝小衣。
自此她甚少穿精工细作的衣袍,以随性为美,不想京中女眷竟以为风尚,纷纷效仿她薄纱挽肩的随性之风,风靡一时。
真是讽刺。
不做皇后,又能做什么?
起初穗穗也不知道。
后来她在淑嫔的书里找到了答案。
她想去母妃的故乡扬州看接天莲叶,去淑嫔的故乡荆州看明湖秋色,随胡商深入沙漠腹地的西域小国吃蜜瓤甜瓜,或是一路北上等寒雪漠漠,看北国的雪花是否真的像书里写的一样,有鹅毛这么大。
在她已经不再贪恋荣华权势的时候,姜献用绫罗绸缎,翠玉明珠,和无上的权势,缚住了她。
他们相识的时间,彼此都有些太迟了。
……
平州的明月真大,大的占了半边天。
看着,竟像是要垂到院子里一样。
嘉穗微微侧头,用脸庞将碎发推到肩上,露出光洁柔和的杏腮。
她的眼神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静,如湃了冰块的葡萄汁,水汪汪香萦萦,却镇的人牙关发痛。
姜献隐隐觉得牙酸,他和嘉穗周旋了一个又一个回合,不怕她流泪,只怕她流不出眼泪。
他伸手,以手背触碰嘉穗的脸。
却碰到一片冰冷。
嘉穗竟仰起头,看着他,微微笑了。
她生得稠艳,连先皇都吃惊,他最美丽无双的女儿竟然是一个小小才人所生。
聪明秀美,能歌会舞,哪里像被养在落魄宫殿中的孩子?
说艳压群芳,也不为过。
“陛下。”嘉穗垂下浓密的睫毛,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姜献温热的手。
她弯弯眼睛笑起来,清丽稚纯的面容竟显出几分妖冶,眼含秋露,绚目的让人移不开眼。
“嗯?”
姜献微微吸气,哑声回应,他珍惜嘉穗任何一个反应。
“我从前听宫里的宫人说,前朝嫔妃有吞金自沉者,也未曾亲自试过,不知吞金是否真的能死,但想来那么硬那么大的金子吃进肚子里,也是活不久的。”嘉穗柔声说。
姜献的咽喉似被凉刀抵住,呼吸间都是森然寒意。
他们都是聪明人,太知道嘉穗这番话的用意。
她有死意。
姜献强忍着后脑勺及脊柱末炸开的惊恸,一把掐住嘉穗纤细白皙的脖子,咬牙切齿。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嘉穗被他掐得摁在红彤彤的床榻上,柔弱的身躯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她咽着喉头稀薄的空气,眼角渐渐被逼出红色,她仍保持着冷静的微笑,冷眼看姜献被激怒,却束手无策的样子。
甚至抬高脖颈,好让姜献掐得再深、再狠一点。
最好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让她不用再忧惧应付他无度的索求。
嘉穗声音细碎,不响,却足够摄人。
她断断续续的嗓音,飘浮在红蜡氤氲的婚房中。
“陛下不给我刀和剑,我就用金子和白绫,不给我金子和白绫,我就绝食不碰一米一水,再不济,我还有牙齿,我可以决定我的性命。但姜献,你留不住我。”
吻痕
姜献愣了下,心头似被人剜去一块肉。
痛得竟连呼吸都慢了。
他的手掌缓缓松开,垂在嘉穗脸庞边,贴着她的脸,指尖颤抖着。
迎着她寒冰般的视线,他想到的竟是嘉穗十七岁那年,蜷在他怀中呢喃的样子。
她也并非没有依恋过他。
“若我的父亲也是皇帝,我是你的亲妹妹,皇兄,你又该如何?”
姜献吻着她的鬓角,毫不犹豫的道:“我会杀光知道这件事的人。”
自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再也无人可以阻拦他们。
嘉穗柔柔的笑了笑,哀愁的眼神,她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以至她最后重病要离开他的时候,他开口欲挽留她,却只是攥住她的腕子,视线沉沉,一言不发。
她想离开他,一直都想。
但他永远不会放过她。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就如眼下,她说她不愿,他就听了吗?
慢慢来。
姜献劝自己,慢慢来。
他已经找到了嘉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他们还年轻,也不再是过去枷锁沉沉的身份,他还会有很多时间,陪嘉穗适应夫妻之间的日子。
做一对恩爱夫妻,而非离憎的怨偶,原本就是很难的事。
嘉穗性子柔软,可被逼急了,兔子也是会咬人的。
“好,我不迫你。”
姜献起身,走向桌前。
他从太子做到皇帝,学帝王心术,习制衡之法,二十四年未有不顺心的事,唯一的变故,就是嘉穗。
他认栽了。
眉目间的阴鸷一闪而逝,姜献执起桌上,头部用红线相连的匏瓜。
“你同朕喝了这合卺酒,朕今夜就放过你。”
他端着盛酒的匏瓜,来到嘉穗面前。
酒杯中倒映着红烛跳跃的光芒,光华滟滟,散发着馨甜的香气。
嘉穗静静看着他,不动。
她眼角还噙着被他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圆唇抿着他留下的痕迹,肩上薄薄的短衫一半挂在手臂上,露出雪白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