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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笼雪衣(38)

作者: 不似桂酒 阅读记录

凝霜机灵,知道看守大殿的大宫女碧珠心气高傲,衣食物件都要用好的,和别人不同的,仅次于主子们。

便用俞才人绣的一块荔枝花手帕,和碧珠换来一碗冰酥酪,给穗穗和才人尝尝鲜。

烛火幽微,清风沐沐。

穗穗小心翼翼的护着短短一截即将耗尽的烛台。

内务府总是克扣,入夜后几人节省,连蜡烛也不敢点太久。

穗穗和凝霜两人四只眼睛,看了酥酪半晌,谁也不舍得先吃。

还是穗穗捧起碗,跑进翠微宫的正殿,小心翼翼把冰酥酪放在桌上。

掌心沾上碗壁冰凉的水汽,都舍不得挪开。

内务府不会给她们拨冰鉴,夏夜闷热,都是母妃给她扇蒲扇熬过去的。

“淑娘娘,母妃,凝霜换了冰酥酪,快来吃,不然要化了!”

穗穗年纪虽然小,但很孝顺,知道母亲的不易,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母妃吃。

穿的衣服,更是拣母妃的旧衣,裁成小块缝起来,做成合身的裙子,权当给自己做了件新衣裳。

俞才人不忍心女儿小小年纪连新衣裳都没有,换来的新布匹悄悄给穗穗裁衣裳。

多出的布料,也给凝霜做件神气的小坎肩。

她心善,可在宫里过日子,是最忌心善的。

听见她的呼唤,两个三十出头的女子相携着从内室走出。

一个面色苍白,有病入沉疴之相,一个鬓角已有白发,面露疲态,但都不难看出曾经的美丽。

那个生病的,便是淑嫔,鬓有白发的,是俞才人。

淑嫔曾位列四妃,只是后来父亲犯错被罢官,牵连了族人,母族式微,她的性情又内敛木讷,不为皇帝所宠爱。

又因被人陷害,在宴会上误穿了和萧贵妃同色的裙子,被萧贵妃打压。

皇帝借了个由头,将她从淑妃贬为淑嫔。

淑嫔曾有个女儿,俞才人就是她女儿的乳母,一次皇帝探望刚出生的女儿,见她殊色动人,便临幸了。

没成想这一次让俞才人怀有身孕,被太后知晓,和夫家断了往来,充入后宫。

淑嫔并不曾怪过她,但她的性情和淑嫔一样含蓄温婉,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中,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毫不起眼,很快被皇帝抛诸脑后。

淑嫔遭到皇帝的厌弃后,刚出生的女儿被新的乳母怠慢,呛奶窒息而亡,她终日以泪洗面,很快也生了郁病。

而俞才人在无人理睬的僻静宫院,生下了穗穗。

冰冷的皇宫里,没有皇帝的宠爱和过硬的家世,只有互相取暖,日子才没那么难熬。

淑嫔思念夭折的女儿,常常去探望俞才人和穗穗。

一来二去,二人便一同抚养了穗穗。

皇后忙于对付萧贵妃,摆摆手就准了二人挪居翠微宫的事。

“你们两个小丫头吃就行了,娘娘不饿。”淑嫔被俞才人扶着坐下,温柔的注视着穗穗和凝霜。

俞才人坐在一旁,取出簸箩中的针线,借烛光做活,对穗穗摇头:“娘也不吃,穗穗吃。”

两个小丫头,头挨着头,谁也不肯先动筷。

翠微宫年久失修,如今就住着淑嫔和俞才人,之前还有十几个宫女伺候,见二人长日无宠,都各自寻了出路跑了。

只留下淑嫔陪嫁的老嬷嬷,和年纪幼小的凝霜。

老嬷嬷身子骨比淑嫔还差点,卧病难起,所以平日里杂活都是几人一起干。

淑嫔从来不自矜身份,她若是哪天身子觉得好些了,一样和她们一起浆洗衣物,为庭院除草。

只是无事的时候,常常捧着闺中旧书反复研读,望着天边的云霞出神。

穗穗启蒙的知识,就是淑嫔一字一句教的。

夏夜里炎热散去,树荫下凉风习习,穗穗只觉得比用了冰鉴还舒服呢。

她和凝霜对视一眼,一人抄起一把小勺,挖出一大块酥酪,喂到淑嫔和俞才人嘴边。

坚决要她们吃。

两个大人拗不过孩子,被迫张嘴吃了。

穗穗和凝霜这才鼻尖沁汗,小口挖了送到自己嘴里,冰冰凉凉,甜甜奶奶,好吃死了。

四个人在烛光月色下分着吃完了一碗冰酥酪。

俞才人摇着蒲扇,神情柔婉含笑。

听穗穗讲,她白天偷偷跑去宫内教坊,在窗边学了她们的新舞蹈,她体态轻盈,纤细柔软,跳得可不比那领头的舞姬差呢。

说着说着,穗穗捧着冰碗,软软的道:“要是能天天吃着酥酪就好了,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淑娘娘和母妃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们,那该多好。”

淑嫔笑着摇头:“连盛宠优渥的萧贵妃都做不到随心所欲,或许皇后可以吧……和陛下夫妻一体,共受朝拜,想要什么,便都触手可及。”

年幼的穗穗笑得娇憨,“那我长大了不要做贵妃,我要做皇后!”

淑嫔笑得前俯后仰,“傻丫头,你是公主,未来天子的亲妹妹,怎么可能做贵妃,做皇后,这是有悖伦常的。”

穗穗听不懂什么是伦常。

她只看到俞才人眼睫低垂,轻咬着唇。

她那时还不知道母妃为何不笑,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并非皇帝的女儿。

幼时稚嫩清脆的童声尚在耳畔回荡,穗穗却皱紧眉头,一个字,也不愿去回忆了。

——她要做皇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多风光啊。

那样就能护住母妃,护住凝霜了!

可太晚了。

等她为姜献所得,母妃和凝霜都已经不在了,连淑嫔娘娘都茍延残喘。

她被姜献按在榻上,承受那盛不住,直往外溢到脚踝的泼天宠爱时,含泪想,原来做皇后也并非那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