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雪衣(48)

昨日方撤兵而归。

翻身下马，门房的小厮瞧见是他，麻溜的跑上前：“大公子，您总算是回来了。”

将马绳递给小厮，南少溪瞧着府门，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沉了沉，东苑住着陛下，南府四周一向有隐卫随扈，今日……怎么好像不见。

他多日未曾休息，仍保持着矫健的步伐，大步走向正厅。

小厮一路跟随，奈何他走得太快，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落后几步：“老夫人天天念叨着您，夫人也是，夫人前两日病了，幸好大姑娘贴身伺候着，没落下什么病根……”

听小厮把府里的人都念叨了一遍，唯独漏了一个人。

南少溪便问：“六姑娘呢？”

身后忽然没了声音。

南少溪转身，盯着小厮，见小厮扁着嘴不知怎么说的样子，他心头重重一颤，脸色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他前往正厅的步伐忽然调转方向，快步向嘉穗所住的瞰碧轩走去。

……

“放开她！”

嘉穗低声呵斥，冲上去拽开护卫的手，抱住瑟瑟发抖的梅子，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方才梅子正朝南少溪招手，她来不及阻止，姜献派的护卫动作迅猛，竟将她二人掳至无人的地界，生生和南少溪错开。

梅子缩在嘉穗怀中，眼泪珠子咣咣掉，拽着嘉穗的衣袖，手指都吓得发了白。

她方才被护卫捂着嘴拽进暗巷，险些以为要被灭口，这群人看着个个凶神恶煞的，不知哪里沾来一身杀气，她的骨头都快被掐断了。

姑娘应当比她更害怕，却还是冲到前面保护她。

领头的护卫沉默一瞬，低头向嘉穗道：“南姑娘，多有冒犯，是我管教手下不力，吓着了这位姑娘。”

“若我不在这儿，你们方才是打算就地处决吗？”嘉穗的嗓音冷得像雪水溪流，她用力抱住梅子，如同当年在皇宫中抱住母妃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愤怒冰冷地看着他们。

“……姑娘别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奉陛下之命，护卫姑娘出行的安全。”

“我不曾为难你们，你们也用不着来提醒我。”

她低头，扶起梅子，用力握住梅子的手掌，“我们走。”

梅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珠，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看了护卫一眼，鼓起勇气走到嘉穗身前。

不能让姑娘保护她，她应该护着姑娘，方才姑娘也被他们拽进来了，不知胳膊痛不痛，她不该那么鲁莽，害姑娘要陪她一起受罪……

护卫见二人要走，上前阻拦：“姑娘，陛下有命。”

“他只说让我天黑之前回去，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怎么，你现在就要将我捉回去，献给你们的陛下，告诉他你们阻止了我去找我的家人，以此邀功吗？”

她生得单薄，年纪也轻，面容更是嫣然青稚，可说话掷地有声，竟有几分不容违逆的高贵气势。

护卫迟疑了下，主动让开一条路：“不敢，姑娘走便是。”

天边黄昏，夕日低垂，众人结伴而归，街上的行人稀疏不少。

嘉穗在路边买了碗荔枝浆子给梅子喝。

梅子年纪比她还小，在两个婢女中也不是稳重的那个，此时噙着泪花喝荔枝浆，一抽一噎的，“姑娘，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我胆子小，别人一吓我就怕，不像青青姐那么沉稳，难怪连夫人都说我孩子气……”

嘉穗愣了愣，含笑拈起帕子替她擦嘴，“娘是疼你才这么说，别多想，遇上什么事，你自己乖乖躲起来，保住性命比什么都强，别犯傻。”

她忽然就知道姜献为何把梅子留在她身边了。

青青沉稳，派回南家不至于说漏嘴，而梅子年纪小，孩子心性，陪着她，让她牵挂，也让她顾忌着行事。

小口喝完荔枝浆，梅子嗫嚅着说：“姑娘，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嘉穗瞧了眼天边红霞余烬，心中有些空幽。

她不是没有想过，她出来后能像传奇话本中的那些奇女子一样，排兵布阵，灵活的甩掉眼线，和接应人碰头，然后一把火烧光宅邸诈死，在夜风中快意而离。

可她没那么聪明，也没天大的本事甩掉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更没本事在她都不熟悉的平州街道中找到足以藏身躲避搜查的地方。

想真的跑，起码要有一个缜密的计划。

在此之前，她只能忍耐。

忍一忍……忍到姜献对她腻了，或是，她找到层层把守的破绽，头也不回得跑。

她需要时间。

“不急，还够买一本书的。”嘉穗起身，拉着梅子走进一旁的书局。

心里分明已经打算忍耐姜献的夺娶，可落日烟霞尽头，她还是耐着，熬着，捱着。

不到不得已，绝不自愿踏入他为他画地为牢的禁地一步。

这家书局本是个即将倒闭的铺面，被平州几家大书局大东家联手挤得无钱可挣，眼看就要永远打烊了，铺子里就留了个年迈的老伙计看店。

见嘉穗等人进来，那两眼昏花的老人头也不抬，拄着破拐杖，靠在柜房前打盹。

地界狭小，灯光昏暗，幽然几盏烛台燃烧着，令人心疑是否有起火的风险。

嘉穗小心翼翼扶起一柄倾斜的烛台，免去极有可能发生的一场火灾，心想难怪这书铺面临倒闭。

一排排闭塞相邻的书柜积满灰尘，有些书脊编绳都被虫蛀得散下来，看不清书名。

哪里会有读书人肯来，愿意来的也都是些贫苦人，趁老伙计两眼昏花，躲着蹭书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