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雪衣(58)
外头冷不冷,她一个人怕不怕,盘缠够花吗?
一辈子没离开过皇宫寸步的人,在这陌生的地界,能找到安身之处?
他想问,却无人回答了。
“不必担心,我回来时顺路去了法灵寺。”
南少溪将手掌别在身后,攥住。
继而垂眸,谎称自己见到了嘉穗。
只说她在山上住得很好,又称净华大师欲授佛法,故而多留几日。
他的话,南老夫人和邹氏向来不疑。
听说嘉穗无恙,邹氏放下了心,念叨着,“今天晚些时候,我听门房说城中失火,烧死了两个妙龄少女,真把我和你祖母给吓坏了,这才念着要把嘉穗接回来不可。既你能确保她的安全,罢了罢了,听你的吧。”
二人相信南少溪这个做兄长的,能将妹妹护得妥帖又周到。
叮嘱南少溪早些休息,二人便回房了。
等她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南少溪慢慢坐回椅上,以手扶额,疲惫地合上双目。
她如今,在哪里呢?
……
“船老大说,这船从明州起,中途经过平州、梧州、崖州三地,最后通关前往占城、真腊、暹罗几国。”
嘉穗抱住膝盖,手指在粗糙的木箱表面浅浅划动,脑中绘制着这一路线的走势。
船舱内堆满货物,那些质地坚硬的木箱里,摆放着昂贵的瓷器、绸缎、茶叶和药品。
这些都是中原售向各国的硬通货,总能倾售一空,回程时,这艘船会被从各国购来的香料、水银、动物皮毛和葡萄酒堆满。
为了尽可能的容纳货物,船舱几乎没人落脚的地方,嘉穗和红曲盘着腿,一人坐在一个箱子上。
船舱内不让点蜡,红曲带了火折子,眼下也派不上用场。
只能借舷窗外微茫的月色,看嘉穗纤细的手指在木箱上划来划去。
这小娘子也真怪。
寻常人经此一遭,只怕不累得睡过去,也为自己缥缈的未来泣不成声了。
她居然有心思在这儿背行程。
打算一辈子不回去了吗?
“别想这么多了。”她嘴笨,说不出安慰人的话,“三公子都安排妥当了,若是没有意外,他的人会在下一程梧州接我们。”
“若是出了意外呢?行走在外,没人能算得准会发生什么,对不对?”嘉穗的声音轻柔,且冷静极了。
红曲一愣,知道她说得不错。
他们这些在外行走的,比寻常人多的就是一份见识和胆识的,而这胆识和见识,恰恰就来自于途中的不确定性。
心里虽这么想,红曲嘴上仍是说:“不会出意外的,三公子是裴家三郎,沿海一带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裴家,州府都有裴家的生意和门客,等避过风头,你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红曲觉得,嘉穗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初次离家,看什么都新鲜,等兴奋褪去,就嚷嚷着要回家了。
她不想拿外界的险恶吓唬嘉穗。
“况且,你离家这么远,你娘也会担心你的,她虽然没法陪你一起出来,心里不知该多惦记你呢。”
红曲的娘就是这样,每回出门,都要塞一堆干粮和厚毡子,生怕她在半路饿死冻死了。
她爹在镖局干活儿,娘也是军户之女,红曲打小就在黄土地上摔摔打打长大的。
饶是这样,娘还是不放心。
“娘?”
这次换嘉穗愣住,良久,她低头笑了笑,“我娘早就过世啦。”
海中的月色飘飘荡荡,照得她面庞如珍珠泛起浅浅的光晕。
她的生母俞才人过世后,她就被淑嫔抚养,改口唤淑嫔母妃。
她重病时,淑嫔亦拖着病体,坐在她床边默默流泪良久。
温热的眼泪一瓣瓣摔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她原本眯着眼在小憩,被那泪珠坠地声吵醒。
“俞姐姐……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她。”
嘉穗听见淑嫔这样说。
她鼻尖也漫上一股潮酸,没说话,轻轻握住了淑嫔的手。
淑嫔一愣,母女二人隔帘含泪相望。
不知道母妃现在怎么样了她,她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她在世时尚能护住母妃几分,她走后,姜献还有厚待她吗?
一旁,红曲悔不该地打自己嘴,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心里也忍不住对嘉穗多怜惜几分。
十几岁的小娘子,碰上事儿了逃出来,身边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多可怜啊,难怪看上去都比旁人坚强许多。
“对了,你出来得匆忙,还没吃东西吧,那这个给你吃。我娘烙的饼子。”
红曲从油纸包里挑出一块最大的烙饼,怕嘉穗嫌脏,她撕了一角油纸,隔着手指,递给嘉穗。
“我娘说,吃了家里的饼子,就不会思乡了。”
嘉穗低头,看那饼子色泽焦黄,上面撒了香酥的芝麻粒,卖相一般,但胜在扎实,一看就是自家人做的。
嘉穗这才想起,她中午到这会儿,还没吃东西,她才动这个念头,肚子就叫了。
咕噜噜的,当着红曲的面,嘉穗的脸微微红了,她涂了易容的面糊,仍能看出底下清秀的底子,红霞飞上耳廓。
红曲想这富贵人家的小娘可真容易害羞,肚子叫了也要脸红。
嘉穗便不推辞,接过饼子,利落道了谢。
本想习惯性撕成小块,想了想,张嘴就着饼子咬下去。
饼子是干粮,为了储存的久,几乎没有水分,有点难嚼,吞下去,空荡荡的肠胃有了落下去的实感,连着面向未卜的明天的躁意和不安都抚平了。
红曲瞧着她,“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