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仲夏没想到上午出来时只是四个人,一辆马车,回去时变成了一大群人,还又是马,又是驴的,挺热闹。
尽管天色渐暗,但这么多人一起走,又打着灯笼,倒也什么都不怕了。
城门会在戌时关闭,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赶回去。
温仲夏和杭曜落在太平车的后方,配合着驴车的速度,马儿不紧不慢地走着。
兰姑、马大叔和小伙计都没事,温仲夏终于能安下心,回城的路上,她整个人放松地靠向身后的胸膛。
杭曜登时紧张起来,身体绷得近乎僵硬。
温仲夏轻声开口:“我好像还没说,今儿谢谢你。”
杭曜温声道:“对我不需要那么见外。”
“你知道吗,其实我在林子里想过,万一遇到真老虎,我可打不过,或许就成了它们的盘中餐,到时大家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我还想要不要把衣裳留下,好歹立个衣冠冢什么的。”
温仲夏轻松含笑的语气说着,杭曜却听得阵阵后怕。
她当时虽摆脱了张连虎,却也是奔向了另一个危险之地。
万幸今儿下雪,天气寒冷,那些野兽兴许也躲了起来,不然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境遇。
“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杭曜嗓音干涩。
温仲夏侧脸看向他,正好撞上他垂眸的视线,男人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说不清的缱绻温柔。
温仲夏心头一热,唇角微弯,问他:“你的手冷吗?”
“啊?”杭曜一时没明白。
温仲夏抿唇一笑,干脆握住杭曜攥着缰绳的手,他的手修长有力,冰冷。
一直暴露在冰天雪地中,能不冷嘛。
她将他的双手拉到自己斗篷底下,好歹能挡住点寒风。
杭曜怔了一下,旋即眼睛锃亮,散发着欣喜的光芒。
环住她的胳膊不禁搂紧了些。
两双手在斗篷底下悄悄相握,渐渐勾勾缠缠,继而指缝间再无空隙。
两人神色如常,旁人看不出端倪,只有他们知道,彼此心跳得多快。
走了许久,一行人终于看到高耸巍峨的城门。
虽已天黑,但门口仍有少许进出的百姓。
进城之前,兰姑把那几人口里塞的布条拿掉,避免吓着路人。
只不过张连虎他们现在想喊也喊不出大声,嘴唇都冻得发白。
温仲夏找了个好心村民,让他先单独进城,去横街的温记百味找徐掌柜,把他们的事情告诉她。
嫂子她们现在肯定担心坏了,可温仲夏不能回去,得直接去官府报案。
进入城门时,守门的士兵很尽责,发现太平车里的人都被绳子捆着,拦住他们,严肃询问什么情况。
张连虎像是找到救命稻草,扯着嘶哑的嗓音喊:“救救我,我是中书大人的儿子,他们要害我……
你快去找我父亲,让他来救我……他会给你很多钱,给你升官的……”
士兵并不认得他,听得稀里糊涂。
张连虎又气又急,“张中书真是我爹啊,我叫张连虎……快滚去叫你们头来……”
杭曜也亮出太学博士的身份,言明:“这伙人在郊外肆意行凶伤人,被我们当场拿下,现在要去开封府报案。”
一个喊救命,一个说是他们歹人,士兵拿不定主意。
既然要去官府,那就派几个人跟着去看看。
于是队伍又壮大了,浩浩荡荡前往开封府。
告官
杭起远万万没料到大晚上还要被急急忙忙喊回府衙审案子, 而报案的人当中竟有自己儿子。
怪道这么晚还不回家,原来是搅合到这种事情之中。
开封府通常有少尹或者判官夜间值宿,以应对突发事务, 不过眼下这桩案子,牵涉到高官之子, 滋事甚大,少尹拿不定主意, 只好连忙派人去请府尹。
杭起远暂时都不敢告诉妻子, 只说有急事。
此时他坐在公案桌后, 望着下面一堆人有躺担架的,趴地上的,其中几个鼻青脸肿的男人不停的哎哟叫唤, 好不热闹。
最惨的似乎是张连虎,他躺在担架上, 半边脸上一道老长的伤口血淋淋的, 触目惊心。
另有个官府请来的大夫跪在一旁为他的大腿上药包扎。
少尹已经提前将案情的大致经过告知他,原来张连虎脸上和大腿上的伤都是温仲夏刺的。
这个小女子,够狠啊。
大夫治伤结束,起身回话:“大人, 张衙内的伤并未伤及经脉,上药后目前已暂时止住了血,接下来最好卧床静养,不能乱动。”
静养?
杭起远心道,这案子一出恐怕是静养不了了。
“大夫大夫……”张连虎挣扎着抓住大夫的胳膊,“我的脸会不会毁容啊, 我快痛死了……你不能走,你得把我治好……”
大夫倍感压力, 只得安抚:“衙内,我得给您去熬药啊,你抓着我怎么熬?”
好好的从床上被叫来官府给衙内治伤,万一出点差错,他也得跟着倒霉,这叫什么事啊。
大夫走后,张连虎继续哀哀叫唤。
“你们有没有去喊我爹……等着吧我爹把你们……全办咯……”
他面无血色,有气无力,仿佛随时就能厥过去,偏偏还能吊着一口气在那骂骂咧咧。
“杭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那个毒妇要,要杀人……”
“她捅了我两刀啊……快快把她抓起来……毒妇贱人……”
相比张连虎那伙人的叫嚣不止,另一个当事人温仲夏则颇为安静地立于堂下。①
尽管蓬头垢面,身上的白色斗篷更是被血迹和泥点子弄得脏污不堪,但她神情沉稳从容,身上透露出一种优雅自持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