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310)
卷灵又道:“火焰熄灭后你还答不出来,魂魄便会化为灰烬。”
净玉玦闻言竟是笑出了声:“很遗憾,我并无属于自己的魂魄。”他收起笑又道,“苍生要我牺牲,一人使我快乐。”
“不对。”卷灵走到一旁的日晷边上,拍拍石座,“你只有三十六日。”
火势之中净玉玦并不能将日晷看得太清楚,便索性不去看了,盘腿席地坐下。
苍生一事他从未仔细思量过,只晓得神仙悟道多是为了三界历劫时能有法子化解,而他又是个不喜悟道贪恋自在的小仙官,纵然在大劫大难中挺身而出之后死了也不可惜。反正神仙多么,总能继续福泽后世的。
许是可怜他生来便是献祭给戎弱的贡品,诸位天家明里暗里也不数落他偷懒,放任他自在无拘束。如今想来,苍生不苍生的,其实根本轮不上他去爱护付出。三界需要的是戎弱,不是他净玉玦。
“苍生不要我,而那一人要我。”
“不对。”
“有何不对?”净玉玦发笑道,“除了我,还有谁在意他的生死?诸神惦记我体内的戎弱能否复生,能否斩杀苍弥。我的双手,便是为此而生。可那是第三世的亭涵啊,他们要用我的手去杀我在意的人。除了我,谁会顾及他?”
“你有心魔。”卷灵淡淡说道。
净玉玦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却不见半分喜色:“有便有罢,倒是无妨。我本已时日无多,哪来闲心去管它。”
卷灵侧目睇一眼日晷:“还剩十日。”
“苍生是延续,一人亦是延续。苍生延续一人,一人延续苍生。”
“你救这一人,是为苍生么?”
净玉玦无奈叹口气:“是。”
神仙言谎,终归是不好的。
可净玉玦也顾不得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身上旺盛的火势骤然间收回花心里化作气韵。卷灵见得了,至得池塘边去挽起衣袖伸指探入中沾得一点泥水,转身朝净玉玦弹去。
泥水飞射而来,于途中逐渐清透发长翻滚成细水流,顺着荷花悬浮的轨迹缠绕在净玉玦周身。净玉玦闭上双目调度自身仙力,从眉间游出一丝触碰上细水。然而细水不愿被他驯服汲取,抵抗起来与仙力扭做一团,眼瞧着便要打出结损耗他修为。卷灵迟疑片刻,一跃成气融如细水中,待得细水不再多抗拒才退出身来立于净玉玦跟前,扶手躬身行下大礼。
将细水纳入体内调息许久后净玉玦才睁开眼,周身的荷花随之凋零枯成一把灰。他循着领悟到的法术规则锁住自己七成修为神力,末了琢磨片刻,觉得不够,遂又多锁了两成,只给自己余下最后一成勉强支撑着。
《源元集》之法,是以神之道换人之道,封锁修为多了,便不止有起死回生之效,本来两三成便够了的。可亭涵并非普通凡人,不多锁一些他不心安。
净玉玦站起身来向卷灵道过谢,片刻不多停留便离开画卷回到溯天阁。随着他自画中出来,仿佛脱去昔日风华般剎那间白了头发,雪落眉睫,又岂止老去百年。他腿脚发软踉跄着没站稳,扶着升起的云案时见得满是褶皱干瘪的手不禁愣了愣,而后化出一面铜镜睇得里面的老头兀自发笑。
“再等等,再等等……”他伸手抚上铜镜,“让我再陪他几年。”
铜镜上浮起一层青烟向他袭面而来。等得青烟散去后他终于恢复许多力气了,除发间只余一缕青丝外,皮囊子倒是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
借着铜镜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天帝,净玉玦刚是转头欲要道谢,天帝便径直入内探了探他的修为,错愕道:“你锁了九成?!”
“多锁一成亭涵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净玉玦向天帝恭敬行下礼,“多谢天帝助我模样还童。”
“以你眼下的状况,随时可能——”看着眼前白发白眉白睫的净玉玦,他心中有道不明的千思万绪,第一次对净玉玦被注定的一生感到惋惜。
“他将自己的生生世世许给了我,是我的,我如何能不守护。”笑了笑,净玉玦又道,“我这般做,乃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确保能万无一失,与其他无关。盲信预言而不留后手,若真出了意外,后悔的是我自己。”
天帝缓了缓语气,才道:“在你悟道时他已然出生了,按凡人时刻算,而今三岁。”
若是他的存在能让净玉玦最终不枉不悔这一生,许也,算得上是件好事。
净玉玦垂顺着眉,心中有些起无奈。按他一早的计划是准备赶在亭涵出生前办妥一切的,此时虽不算太晚,但总归错过了他呱呱坠地的时刻。
“他在何处?”
“帝焉王都,汝陵。”
抬眼看向天帝沉默片刻,净玉玦才慢悠悠开口问道:“您为他选定的故乡在预言里有何说法没有?”
天帝沉了口气:“没有。只提到了母亲的身份。”
“原来如此。”净玉玦拱手与他到道了谢,走出楼阁大门飞向云台往凡间去了。
他径直去了汝陵并未回浣宁山,坐在云上看着院中玩耍的小娃子不知不觉睡过去。与以往浅浅小憩不一样,这回他当真沉沉睡去做起了长梦。梦里他成了戎弱,从云上落往院中走向藏在树后与宫者令玩闹的幼子。
幼子蹲着身子小小一个,抬头茫然望向近前来的戎弱未露丝毫胆怯。戎弱便也面朝他蹲下来,笑道:“你叫甚么名字?”
“胤善。”
“我叫戎弱。”戎弱低沉着嗓音温和道,“我来陪你玩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