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311)
幼子迟疑片刻,歪头问道:“你是宫里人么?”
戎弱指指天上:“我是天上神仙,来护佑你的。”
“甚么是神仙?”
“嗯……”听得院中传来宫者令呼唤的声音,戎弱瞥去一眼抬手轻轻挥袖使他们剎那间忘却当下事转身离开,随后收回手继续温和笑道,“神仙便是能者,可以做到凡人所不能之事。”
许是年纪小尚且懵懂的缘故,胤善回头看向离去的宫者令并未太多惊讶:“父皇也能做到旁人所不能之事,他也是神仙么?”
戎弱未有答他,起身指了指枝繁叶茂的树冠。树上立即开满了金桂,不等风吹过便幽幽散香填满院子。他轻盈踏云而上,折了一枝头的花又下来,递给胤善:“拿回去插在房中,夜里即使只有你一人也不怕了。”
胤善看了看伸来的花枝,又抬头看向戎弱,虽是不明白他在说甚么但还是伸手接下来拿近鼻前闻了闻。他刚露出欣喜抬头要朝跟前的神仙笑,那神仙便已然没了身影。
树上的花也消失了,只余下他手中还有一枝。
“仙君,仙君!”
玉子儿不知何时来了,俯在他耳边大喊。
“您离天宫了也不回浣宁山来,害我苦等。幸好药天给您送避邪丹来,我才得以知晓您在何处。仙君,我同您说话你听到没有?仙——君——”
斜坐云席瘫得七仰八叉的净玉玦睁开眼呆呆望着天,被玉子儿吵得烦了才抬手捂住他的嘴往外推,顺势坐起身。
玉子儿抢过他收回去的手握在鼻子前端嗅了嗅:“仙君,您手上怎会有桂花香?您吃独食了么?”
净玉玦听得一愣,甩甩手挣脱开玉子儿自己闻了闻,立即起身探向云下的宫院中。院中已无幼子身影,他四下里张望找了许久才总算在一间屋室内看见他。他怀里抱着一枝桂花,正等着宫者令准备花瓶。净玉玦顿时没了力气,长叹一声又倒回云席枕在几上。
“仙君,您给亭涵送花了?”玉子儿往下瞧了又回来,跪坐在净玉玦身旁问道。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连现身去见胤善的打算都放弃了。便是在云端上时睡时醒守了一年又一年。
反正那小子身上有法术,也不会再受甚么伤。
诚然如此,然而见过胤善磕磕绊绊明明摔得满手伤却转眼间便痊愈的凡人不知此番是为何故,渐渐便惧怕起胤善来。皇帝虽是激动地以为此乃天赐神子很快封胤善作太子,可总有人觉得他诡异不祥,明里暗里都欺负他。有一回被太后无意间撞见别的皇子推着他玩闹,她竟也装模作样扭头便走。
从此那些皇子们便更是胆大无礼起来。
玉子儿气得要去教训那几个猪崽子,好在有裳羽和云染拦着才没让他去闹事。净玉玦有时从云上出手救他一两回,反倒使得那些崽子跑到太后跟前去告状,让他母亲挨了骂。
“仙君何不带他离开?”党羽曾这般问过。
净玉玦只琢磨过片刻便放弃了这般打算。当年万不得已才将瑶礼带回浣宁山,结果让他小子脱离了凡人之道,至死也未能得到凡人的喜乐。如今又能重头来过了,他岂能再夺走胤善的凡人喜乐。
不过,他这个念头只持续到胤善十岁时。
胤善是个心性沉稳坚强的孩子,早早便明白自己与那些整日只知胡闹的皇子们不相同,便是从不还手。摔了起来拍拍衣裳,练的字被撕毁重新再写,掉下池塘趁机学学渡水游术,被关在无人破屋里索性拆了窗柩。反正他总有办法平淡应对的。
夫子常教诲,强者不以恃强为强,弱者不以怀弱而弱。
胤善自认为是强者,毕竟连父皇都是这般告诉他的。在他看来,旁的兄弟姐妹乃至母亲与太后皆算得上是弱者,毕竟他们若是受了点皮外伤势必都会发火哭闹喊着疼的。
正如戎弱所言,他是受神灵护佑的。
兴许正是胤善太过平淡也不报复的缘故,叫那几个崽子越发得寸进尺起来,竟是强行将他带去太后院中点燃了他的衣裳。太后听见宫者令惊呼赶出来时,火势早已烧遍他全身。
诸位皇子在拍手叫好想着看看能否给他烧出个好歹来。
虽然皮肉之伤总能好,但过程依旧辛苦。胤善出生以来第一回觉得害怕,望向惊慌失措的太后喊着救命。太后不敢上前,尖声叫宫者令去打水便急急忙忙牵起她最心爱的两名皇子退开。
胤善看着那些脸上还有笑的手足兄弟,哇地一声便哭了,双目顷刻间改了颜色。
熊熊烈火压不住孩童泛着金光的双眼,仿佛自黑暗幽冥而来的毒蛇摄魂镇魄直勾勾朝着太后。太后吓得脊背发凉指着他大喊:“妖,是妖!”
从云上飞来救胤善的妖们听得了,当即是露出獠牙利爪。
第一百二十二章:一门相隔是善恶
因承下胤善所受的全部伤病,净玉玦疼得几乎无法动弹,以往转瞬便好的伤恢复得慢了不少,直到下凡去的仙与妖扑灭胤善身上的火势他才好受许多,终于有力气从云上爬起来。
太后宫中的凡人个个中了轻彩的幻术疯疯颠颠在院中晃荡。厌隗挑了个顺眼的皇子要杀,被怜给拦下来。玉银儿上前朝胤善轻吹一口气,他被烧得乌漆麻黑的身体便重新有了衣服。
胤善已是不哭了,怔怔看着眼前陌生的男男女女,刚是要开口,一片玉色轻绸缎便落在眼前被风吹来盖了他一脸。他顺势抓起绸缎擦擦脸,这才掀开见得跟前多了一位戴着帷幔斗笠的男子。
帷幔之下若隐若现的容貌满是烧伤,只勉强能看出轮廓。凭借清风越墙扶檐掀起垂至腰间的帷幔,胤善瞧见了那底下焦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