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331)
此时身处之地已非是泪海,周遭是街巷闹市城池间。那朱门里的院中摆满酒席正热闹,一对新人相互搀扶着由挂满红绸堂内出来,笑得如树上开满的花,格外好看。
新郎见得净玉玦了,立即唤了一声,牵着新娘的手迎上前来欣喜笑道:“既然来了,喝杯喜酒再走。”
“好。”净玉玦笑应道,随着夫妇二人走入院中。
院中诸位乡亲不识他,便问新郎道:“亭涵,这位是何人?”
新郎笑答:“曾经相交的旧友。”
净玉玦仔细端详起新郎的容貌,发觉他并非只是长得与亭涵相同,神态举止、乃至谈吐间用词的习惯都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笑容多了。
“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日。”新郎端来两杯酒,一杯给了净玉玦,“山里多无趣,还是城中好,热闹,甚么都有。”
“你到底是真的成亲了。”净玉玦垂目看得杯中佳酿片刻,仰头一饮而尽,“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当夜宾客都散去,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吹了蜡烛。净玉玦立于洞房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既是为他拥有人伦之乐而开心,又不禁感到些许怅惘。他这个做神仙的,却满足不了他这些小事。
“他娶了别人,夫妇相随白头偕老,从此再不会多看你一眼。你的情,你的意,他全都不接受。”随着身后传来这般言语,泡沫逐渐会结成女子模样。
净玉玦有些落寞,却还是笑道:“倘若他真能如此,又怎算不得是一件幸事呢。凡人本就该过凡人之乐,我见他好,则好。”
“你不妒忌?”
“为何要妒忌?既然在意他,难道不愿他开心快乐么?”
女子蹙眉睇了他许久,问道:“那你呢?”
“并非情爱是唯一。”他长叹一声,“即便有一日他亲口对我说不再需要我的护佑,厌烦我,让我从他面前消失,想必我也不会因此而有怨恨。”
女子怔了怔,而后低头掩面啜泣:“神仙本性,何来妒忌,我却因求不得而自怨自艾。原本以为你与我一样,定能明白我的所思所想,可原来是我错了么。”
身周的时光仿佛如风传音般流逝,那些个人啊物的,也在他眼前匆匆来去。新郎新娘有了孩子,孩子逐渐长大又娶了新娘。与亭涵如出一辙的新郎瞧着瞧着便老了,白发苍苍地走到他面前。
“若是能重头再来,你还会眼睁睁看着我成亲么?”
定定看了他片刻,净玉玦才道:“你若有此求,我便有此应。”
老妇膝下那小娃跑过来,管他叫爷爷。
时光不顾净玉玦,依旧在变迁。净玉玦勉强笑笑,转身安慰还在哭泣的女子:“多谢您让我亲眼见得他过完了美满的一生。我该走了,还请您送我回去。”
女子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香消不复还。我的神身已毁,剩下的仅有满腹不甘与伤心。你若能带我离开,疏我心魔,我便放你们一行过海。”
净玉玦向她伸出手:“我也有心魔,渡你便是渡自己。”
女子总算露出笑,便也向净玉玦伸手而去。手指触上那瞬间不禁泛白膨胀翻滚出朵朵泡沫,逐渐将他二位吞噬殆尽。
海中忽起了一串水泡,剎那间增至不可数之量喷涌而出又慢慢破去。沂澈与洌滳正分头搜寻净玉玦的身影,见得此景皆是双双迅速游过去,抓住于那密密泡沫包裹中探出的一只手。
“仙君!”洌滳急声唤道。
净玉玦被他们从泡沫中拉出,徐徐睁开双眼:“回去罢。”
海上雾不知何时已是散了,粼粼星光是朝阳的金,落在深蓝之上显得璀璨。
洌滳吐出泡影将净玉玦从海中托起,驼着他往船上而去。
中了法术的凡人皆还未醒,船上尽是非人之物翘首以盼,远远见得他三位平安回来便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胤善呢?”这是净玉玦登船后的第一句话。
兴冲冲前来迎接的玉子儿扶着他,应道:“还在梦里头呢,没有醒来过。”
净玉玦走进胤善安睡的船室,松开玉子儿的手坐于榻边探了探他心脉,身上这才松懈下来倒在他身旁。那仙童见他闭眼倒下连忙上前来搀扶,急得大喊。他皱皱眉极力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训他莫吵闹,随即便昏睡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求宝幽海言酒乐
船室内挂着的油灯随海浪每一次晃动而作响,火光便也摇曳,投于四壁之上光影不停歇。
净玉玦昏睡了两日仍旧没醒,胤善守在榻边亦是两日没睡,端坐于一旁的矮凳上寸步未离过。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挂心的,细数来便也如何都得算上日夜在他身旁不媚不懦的莫悲喜。
从莫悲喜言谈举止间偶尔透出的不拘尊卑小节,使得他们之间比起主仆倒更像是久识的故人,尽管是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宫者令身份,可莫悲喜却更像是久缝的细雨春风,不知不自觉间便驱散了冬日里寒气彻骨的雾。他温暖、真实,又始终不离不弃,胤善便也忍不住靠近,将真心给他。
“胤……善……?”
他有时仿佛忘却世俗一般,会唤他名字,那两个连父母都不再温柔提及的字音从他口中出来,总算保留了一丝美好。
“我在。”胤善探出手沿着床榻向净玉玦的身体摸索,“口渴么?”
恢复了力气的净玉玦伸着懒腰未坐起身,握住探索至他脸颊的那只手蹭了蹭,低声笑道:“不渴。”
他太过亲昵的大胆举止此前几乎不曾有过,难免让胤善不由得一愣,浑身僵住忘记如何动弹,连手也收不回来只由得他握在脸颊边,许久才松弛了喉头问道:“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